南方雨，北方雪
当在火车站拿到车票时，我知道我要到一个不同于家乡的城市去了。那里是江南，是“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暗城西”的江南，是“醉卧一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的江南。南方不同于北方，北方是粗犷的汉子，南方则是婉约的女子；北方重气势，南方重含蓄；北方高原大漠黄土地，南方平地丘陵鱼米乡……当然更直接的差异是，北方多雪，而南方多雨。
曾经读到过黑石的一篇文章，题为《南方落雨，北方落雪》，十分喜爱他对南方雨与北方雪的描述，他写道：“雨总是落在秧青色的南方，落在姑苏寒山寺、徽州西递村，落在秦淮河的灯影里、富春江的柔波上，打湿了竹叶稻叶荷叶柳叶，鱼鳞瓦油纸伞乌蓬船青石桥，打湿了衡山庐山黄山娥眉山雁荡山，太湖洪泽湖洞庭湖鄱阳湖，还有白娘子的断桥、李虞的雕栏、唐伯虎的桃花、温庭筠的青衫……南方落雨时候，北方总在落雪。雪落在赭黄色的北方，落在长安马嵬坡，黄河风陵渡，落在乾陵黄土塬下，边关烽火台上，覆盖着平遥老宅大寨梯田草原敖包黄土窑洞，覆盖着三边三秦三晋雁门关山海关嘉峪关准格尔柴达木克拉玛依锡林浩特，还有渭河黄河塔里木河天山昆仑山祁连山喜玛拉雅山，大雪满弓刀，燕山雪花大如席，雪落黄河静无声……”南方落雨，北方落雪，南方多雨，是个适合听雨的地方，而北方多雪，适合看雪。当火车跨越这千里的距离，从北方来到南方之时，我便想记下这南与北的雨与雪的故事了。
（1）
北方的雪总是那么叫人迷恋，每当听到小伙伴说哪里哪里下雪了时，心中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与感伤，特别是看到家乡下雪，更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萦绕心头，不知不觉间已悄然错过了家乡的好几场雪，家乡的雪已然给了我现今生命中的一切美好，有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的温馨，有与好友们在雪夜一起疯狂的快乐，有与同学们共同冒大雪上课时的谈笑和扫雪时的嬉闹，当然也还有两个人在雪中漫步公园街头的浪漫与温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到永远不忍让它们逃离我的脑海，生命中有此足矣。
嗯，家乡下雪了，那也一定很冷了，我的亲人朋友还有老师们不知你们是否已穿暖，请你们保重身体别着凉替我看完家乡的每一场雪景，待到再一次大雪满城，或许我便可踏雪而归，与你们相聚，重拾记忆中的那些美好。原来，原来也有一种思念叫做家乡的雪。
（2）
萧萧瑟瑟的又是一场雨，一下子驱逐了前几日仅有的一点阳光与温暖，让这座城市再次置于了朦朦胧胧的江南烟雨之中。当然，这雨除送来唯美意境之外，还顺便捎带了些许寒意，让我这北方来的本不惧寒的人走在路上也感到大约的确是有些冷了。蓦地想起今天正是“立冬”的节气，这便是立冬了么？这便走入了南方冬季的第一个日子了么？大概是的，要不怎会寒风阵阵、寒意袭人呢？只是这早来的冬日却并没有为这片土地带来一场瑞雪，这就不免有些遗憾了，冬季是该与雪花为伴的，只有雪花才最能演绎出冬季的美。不禁向北望去，北方怕是已成雪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整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眼前的绿树红叶呐，不知你们何时才能一夜之间白头，我且在这濛濛细雨之中静待你们盛开一树“梨花”罢。
（3）
刚刚给家里边打电话，问他们冷不冷，电话那头传来我熟悉的笑声和亲切的话语:“哎，冷啥啊，这天气真是怪的很，都入冬了还又热了起来，墙角里都热得蹲不住，屋里又架了火热得不能在里面待，这会儿还得找块儿阴凉地儿凉快凉快去，呵呵。”爷爷跟外公都是这么说的，起初我还有点不相信，以为是两位老人为了不让我担心在跟我开玩笑呢，便急忙打开了天气预报，一看，不觉呆了眼，家乡天气预报那一页上果真写着:14°晴，这像是才刚刚入冬么？怎么倒有了些春天将要来了的痕迹？不得不说，天气这东西还真是怪得让人无法捉摸。惊讶之余还是感到有些庆幸的，身在南京的我居然又一次机缘巧合地和家乡活在了同一个温度下，这对于一个异乡人来说真是种莫大的欣慰。
然此时的南京却是阴雨天气，下着碎碎的小雨，淡淡的雾气将这座城市笼罩，趴在阳台上，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灰色。我不禁开始想念家乡此刻的那一片阳光了，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家乡的画面来:爷爷正坐在老街上听着小曲看着他那小摊儿；外公正倚在墙边叼着烟斗默默抽着烟；奶奶和外婆或是在院子里洗洗淘淘或是在屋檐下穿针引线做一些缝补之事，后院里的鸡啊狗啊除了闹腾便还是闹腾，鸡飞狗跳地直搅得后院里边一片尘土飞扬；烟囱里的炊烟也慢慢儿升起来了，微风一吹，吹入鼻的依旧是那股烧焦的柴草味，很是亲切；巷子里的猫还是那样的多，喵呜喵呜地到处乱窜；回家的路依然在那儿平静地躺着，夕阳的余晖便将它镀为金色；还有前方的小学，呜哩哇啦地传来稚嫩的读书声；小学前面是国道227线延伸出来的经过我家乡小镇的一段分支，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路旁的小店里人声嚷嚷……这一幕幕的情景都如电影镜头般从我的脑海中掠过，这是我此时此刻的家乡啊，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真实，仿佛超越了距离的限制，活脱脱的就立在了我的眼前，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可我的手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也不可能伸出去，虽然记忆还活在梦中，但我确是清醒地活在现实里，我知道刚才的一切不过都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幻想罢了，但我不敢奢求这至上的孤独有谁能理解，就姑且先在回忆里待一会儿，等心灵麻痹了再出来吧。于是我的记忆便又沉沉地睡去，梦到北方家乡的小镇里落了雪，只是少了一个我。
（4）
南京终于下起雪来！正在床上躺着的我被楼上楼下的欢呼声给吓了一跳，匆忙从床上下来奔向阳台。果真是下了雪，期待已久的南方的雪，在我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它的时候它就那样令人猝不及防地飘来了，像我思念已久的姑娘突然来赴我的约。我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不叫出声来，立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雪花飘落。尚未来南京之前，我原以为南京这座城市是不会下雪的，虽然它在地理位置上与秦岭-淮河一线靠得很近，多多少少会粘连一点北方的气息，但它毕竟还是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区的，冬天的最低气温也低不过零度，这样的气候怎么能下得了雪呢！然而当此刻片片的雪花落在我的掌心我的鼻头的时候我才明白，这雪真的不是北方独有的美艳，南方竟也是有的。
鲁迅先生在《雪》这篇文章里曾对南方的雪进行了一番精彩地描述：“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健壮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腊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在当时深夜的昏黄的灯光下，虽则同样是南方的雪景，虽则我凭借想象极力将自己置身于一个雪中的花草世界，但我的脑海里却还是浮现不出鲁迅先生所写的这样美的雪景，想来应该是没有亲眼见到过的缘故。我个人觉得，世间漂亮之文，大抵皆为作者亲身体会之所得，不见不闻不思不想便也无所得，于读者来说，尽管作者的文字能引导我们走进他所要描绘的场景世界，但由于我们并未亲身体验过，所以这“身临其境”之感也就显得颇为勉强，单凭想象力是不够的。此时的我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面前摆着漂亮的“图画”，可就是看不到眼里映不到脑子里去，真急得我欲走烂这阳台了！也罢也罢，且先抛开这花草不再去想，毕竟眼前还有雪中的夜色可览。
此刻已接近深夜，雪依旧在下，大如鹅毛轻如发丝，落在阳台上，落在树梢上，落在炜华体育场的人工草坪，落在杜厦图书馆的石材幕墙，落在南方未见过雪的伙伴们的惊喜里，落在北方在雪中长大的孩子们的思念中……校园里昏黄的路灯依旧亮着，为雪夜中的校园投下一抹抹暖的光晕，温暖了睡着的大地，也照亮了每片雪花飘落的轨迹，好让她们能够找得到自己最终的归宿。
第二日起床，看到外面雪花仍在飞扬，不觉心情大好，真想立刻出去在雪地里“撒撒野”，就像歌里面唱的那样“光着膀子，迎着风雪”，然这确是不可以的，时间不允许，我这身体里的免疫力也不允许，毕竟是不能感冒！因着要赶去上课，便不能停下来仔细地看看这校园中的雪景，只是在走路时匆匆瞥了几眼，果然还是南方的雪，带有南方特有的黏湿之气，落到地上很快就化成水，不能形成那种能覆盖整条道路的厚厚的积雪。当然积雪也还是有的，不过与北方不甚一样，北方的雪似沙似土，是可以捧在手心里一口气吹起来的；而南方的雪却是带着许多冰晶，粘连在一块儿，成一个整体，用嘴是吹不动的，倒是打雪仗的极好之物（虽然不曾体验过）。除了地面上落雪，一旁的树上也落了雪，绿的叶载着白的雪，倒真的如我先前所期盼的那样，一夜之间白了头，像白发苍苍的老人守在街口等待着归儿。
此时此刻走在路上，竟像是在北方行走了，脚底下不时地也会传来“吱呀吱呀”踩到雪的声音，走路舒服，心情也十分舒服，像心脏被按了摩。我真想对着那正在纷飞的雪花喊：“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你的方向！”却终于还是没喊得出口，趁着上课铃声还未响起，匆匆忙赶着去教室了。
（5）
南方的雪并不常见，自上次下过雪之后，南京再未落雪。之前有几天气温曾一度下降，以为又会落雪，可最终还是没落下雪来，雨倒是下了不少。南方多雨，是个适合听雨的地方；而北方多雪，适合看雪。像我这样生在北方的人，自然是看着雪长大的，小雪中雪大雪暴风雪都曾见过，但对于南方的雨却还没有很深的体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月份的一次大雨，刚刚从教学楼出来，在撑伞的这个空档里，衣服就已经湿透了，那雨真是大得可怕，比豆还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就往地上砸去，溅起一地水花，颇有“倒倾鲛室泻琼瑰”之气势！雨急风也大，伞基本上是撑不住的，伞面被风刮的翻了面，成一个“碗”的形状，“碗口”对着天空，像是久经干旱之后的祈雨之态。在这样的风雨中走，是要使出吃奶的劲头来的，必须扎稳了脚步，实实在在地走，容不得半点飘忽，否则这大风吹动伞面带来的强大阻力，足以将你吹倒回去几步，甚或是摔倒在这地面上的积水里。从教学楼到食堂，不过几百米的路，却走得十分艰难，让我明白了“步履维艰”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这次虽然被淋得十分狼狈，但却也是一次很不错的体验，至少让我见到了北方不曾有过的台风雨，竟让我有了一种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感觉，十分奇妙。
南方除了台风过境时带来的大风大雨之外，多的还是绵绵细雨，有时一下就是好几天，天连着阴沉不肯放出晴来，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雾霭也是常有的，从寝室的阳台向外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得到校外的山峰被淡淡的雾气萦绕，恍若仙山上升起了熏香的紫烟，柔美至极。虽然这天气多阴暗潮湿，但打心底里来说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我总是觉得这才是江南水乡该有的“姿态”，许多打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才子佳人笔下皆是这样有着细雨的江南，从明代袁凯的“日暮莫回头，脉脉江南雨”，到民国才女林徽因的“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皆是如此，含了对这江南细雨的喜爱。我有时也会想在这样的雨天里撑起一把油纸伞，去南京的老巷子里转一转，随着望舒的脚步，看看那颓圮的篱墙，听听那雨的哀曲，当然更希望的还是邂逅一位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虽然听起来像是梦境，但或许真的会有也说不定，且先怀着这样一种希冀吧!
南方多雨，是个适合听雨的地方，有时候静下心来像余秋雨先生那样“听听那冷雨”，会真的有一种细雨荡涤心灵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被净化了，通体的舒畅，我喜欢这种听雨的乐趣。
眼下便是一月了，已然不远，新年也将不远，车窗外摇曳的风景不远，兰州不远，祁连山下的家也不远。在南京的一学期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终于到了要回家的时候，真是开心，听了几场南方的雨，也该回去看看北方的雪了，只是不知到家的时候是否已大雪满城。
2016年12月26日于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