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痛。
——七叔神色郑重,解布包时手指微微颤抖。
我虽然知道包里有什么,但还是被他制造的庄严气氛感染,不由得肃然起了敬意。
与现在的富丽堂皇的豪华纪念章相比,七叔的宝贝实在是太寒酸了。
说句难听的话,那简直就是一块破铜烂铁,扔在大街上也没人去捡。
但这东西在七叔的心目中,神圣无比。
——重要的问题是教育老师,而不是教育农民。
——说话多容易哇,嘴唇一碰,舌头一弯,十万八千里就出去了,可要走一里路,最少也要迈上五百步。
——人无志气,犹如树无皮。
——战争年代早就过去了,马已经快要绝迹了。
这种动物不但要吃草,而且还要吃料,生产队里哪里去弄草料喂它们?
战争激烈的年代才是马的黄金岁月。
现在生产队里只养着七头老牛,两匹瘦驴。瘦到啥程度?像皮影似的。七叔说,这驴,脊梁比刀片还快。
其实,就连这样的驴,七叔也捞不到骑,他能自由支配的,只有自己的两条腿。
——一般人给手电筒对焦距是扭动前头的螺丝,我的发明是不但要扭动前头的螺丝,而且该要扭动灯泡,调整灯泡与灯锅之间的距离。
多了这一招,我的手电筒射出的光束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把同学们的手电筒全都给斩了。
我这一辈子在人前很少出过什么风头,在玩手电筒方面,却是技压群芳,独领风骚。
——我这模样,只能演反面角色,不是匪兵甲,就是汉奸乙。
这种角色,化妆容易,伸手到锅底,抹来两手灰,往脸上一搓,只剩下牙和眼白是白的,这就行了。
整个化妆过程用不了三分钟。正面人物的化妆就要麻烦多了。
——我们那里狐狸很多,有关狐狸精的传说比狐狸还要多。
——有一个问题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的夜色是那样的黑呢?
所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常有的事,而现在再也没有那么黑的夜色了,那么黑的夜色跑到哪里去了呢?
——半大小子不怕冷,不怕热,不怕苦,不怕死,是最具有革命精神的年龄。
——七叔是很少讲故事的,但他不讲便罢,讲必精彩。
——他看到,轿车子正在空中飞翔。
他还看到,在半轮黄月的辉映下,灰白的土地、银色的河流、萧条的树梢,都匆匆地往后退去。
——无事胆不能大,有事胆不能小。
——天气干冷,寒气从大地深处上升。
——那个年头跟现在大不一样,没有亲身经过的说也不明白,亲身经过的不说也能明白。
我知道这是废话,但还是要说,因为小说本质上就是废话的艺术。
痛过的不说也明白,没痛过的说了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