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消停的时候。
件件桩桩,没有一件事,母亲可以置身事外,也没有一天,母亲不是忙忙碌碌,除非她病倒在床,做不了事。
母亲是总指挥,家里的大事小事,父亲和两个哥哥(三哥还是学生),都在母亲的安排下做事。
终于把二嫂娶进门,母亲眉开眼笑。
一年之后,二嫂生下女儿江北,自然是喜上加喜。
第三年,母亲又兑现承诺,在新开辟的屋基地上,建了三间青砖青瓦房。
砌房盖屋,历来是庄稼人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母亲终于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顺心如意地吐了出去。
可是,没有高兴多久,新的问题来临。
十几口子吃住一起,没有大吵大闹,小的磕磕碰碰自然免不了。
分家势在必行。
一旦动了分家的念头,母亲就开始伤心难过。
对于母亲,这是一次伤筋动骨的撕扯。
除了两处房子,还有部分砌房子的外债。
家徒四壁,没有什么东西可分,也就不会因为房产分割而伤筋动骨。
母亲难过的,是她两个儿子,她舍不得踢开其中的一个。
请原谅我用“踢开”这个词,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其它更好的表达。
因为当时的母亲,做事雷厉风行,说话斩钉截铁,像强壮的老鹰一样,护住一家老小。
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离开哪一个都叫她不舍。
其实,新房老屋相距不过两里路,可以日日看见,但母亲就有种无法说出口的难过。
那段时间,走进走出,母亲都绷着个脸,沉默寡言,邻居跟她谈闲说话,母亲常常答非所问。
那天我跟母亲去看望小姨,回家的半路上,天色向晚,四周灰暗无人,母亲蹲到小河边,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我上前拉母亲,母亲甩开我:乖,你走开,你我哭一会儿,心里难过呢。
我乖乖地退到一边。
这样的哭,后来发生过很多次。
母亲压力大的时候,内心极度难过的时候,需要通过眼泪来释放她的无能为力。
我长大以后,才慢慢理解母亲的哭。
大儿子、二儿子,她只能跟一个。
思来想去,她决定跟着二儿子走。
大哥口才好,又是队长,大嫂是老师,有固定的收入,从表面上看,相对于识字不多的二哥二嫂,显得能干一些。
而且,二哥玩心重,二嫂又老实,母亲觉得自己应该跟着他们,多帮衬他们一些。
“我不跟着他们,不得被左邻右舍欺负死。”这是母亲的原话。
大哥大嫂尽管不认同母亲的决定,他们也想母亲多照顾一把,但除了细枝末节,没有和母亲发生大的争吵。
距离正式分家前三个月,父母在新房的右侧,加盖了两间瓦房锅屋,与老房互成垂直的“L”字形。
这样,父母带着我、三哥和姐姐,离开小街,跟着二哥二嫂侄女,一起搬来新屋。
从我出生以来,小街经历过无数次的火灾,被烧灭后的草房子一次又一次地翻新,我和家人就一直生活在小街。
因为大哥二哥分家,我离开居住了十二年的小街。
老屋建在水稻田的旁边,门前大片坑洼的田埂,田埂外,河沟横七竖八,屋后有一条大河,河水清澈透明,我家的大木船系在柳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