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出门前，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过头，还是腼腆地开了口，“爸，我今天能买一小块蛋糕带回来吗......”
爸爸正在清晨六点五十的厨房里紧锣密鼓，儿子近乎客套的语气让他微微愣住了一下，他放下手上湿漉漉的碗筷，抬起头，斑白的鬓角，深邃的皱纹，一览无遗，虽然他只是个四十六岁的高三学生的父亲，却显得十分苍老。
“当然可以呀，儿子，今天你还想吃什么？”他一边擦干手掌，一边走向还伫立在门口的儿子。
“没什么了，爸。”孩子脸上绽开一抹淳朴的笑。
他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又摸了摸儿子的脸，眼眶突然泛红。空气再次凝固到冰点，客厅没有开灯，常常都不开灯，为了省电。尚未升高的太阳没有光芒万丈到把这间本就不朝阳的老房子的客厅照到亮堂，昏暗的气氛里，让人感觉压抑。
爸爸收起难过的表情，打破空气里的沉静。
“儿子，爸都忘了说生日快乐了呀。生日快乐！”
一句“快乐”却像把尖刀，同时剜刻在父子俩的心上，因为去年的“生日快乐”里，还有妈妈的声音。
或许每一个单亲家庭，都在无时无刻潜伏着一条敏感的神经，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会触碰到它，然后引起所有人的难过。而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敏感是因为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可能烙下逝去的妈妈的痕迹，像颗定时炸弹，崩溃着尚且活着的父子二人。
爸爸搂过儿子，两个挺拔却无助的身影落寞在清晨的微光里相依为命。
儿子最后关上门前，爸爸突然叫住了他：“大明......今天中午爸爸有事，你在学校吃饭吧。晚上爸再给你做好吃的......”
“哦。”儿子还沉浸在思念妈妈的痛苦回忆里，应了一声带上了门。
02
大明的妈妈，去年冬天死于乳腺癌。癌症是在四年前查出来的，对于这个普通家庭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以及雪上加霜。
爸爸是机关里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工作十几年攒下的积蓄被这突如其来的可怕癌症一点一点耗光了。即便是这样，爸爸带着妈妈，从哈尔滨看到天津，从天津看到北京，辗转于全国最著名的各大肿瘤医院，求医问药。
爸爸潜意识里知道，妈妈的病多半是治不好的，但他内心还是一直带着一丝希望，从未停下脚步。伴随着化疗带来的强烈副作用，妈妈每天呕吐不止，病痛带来的无尽折磨让她经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爸爸和大明都看在眼里。
如果勉强承认上帝是公平的，那么对于这个温暖而贫瘠的家庭来说，上帝给了他们一个好儿子。自从得知妈妈生病后，本就成绩优异的大明更加努力学习了。
那一年，大明初中三年级，每天在高强度的复习密度下冲刺中考。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流泪，觉得自己无能又无助，听着隔壁房间里妈妈的阵阵咳嗽，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舒服一些。
化疗以来，妈妈每天昏昏沉沉，夜里却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回来，爸爸负责做饭收拾家务，大明就负责帮妈妈端水拿药，然后坐在她身边陪她聊天。他私下里查阅过很多关于癌症的知识，很多次查资料的过程中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也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大明每天早上要走到床边跟妈妈说再见，然后才去上学。他要记住妈妈的脸，每天都要记一遍，因为他很怕某一个放学回来的夜晚，那里不再有妈妈的身影。
大明每次拿来模拟考试的试卷，妈妈的精神都会好一点点。她让大明扶她从床上坐起来，仔细打量着试卷上的每一道题，每一项得分，然后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儿子清瘦的脸。
妈妈从不指责他在试卷上犯下的错误，她心里的愧疚更深，难过更浓，她心疼如此听话懂事的儿子成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她看着他努力，想象他以后考大学的模样，参加工作后的样子，自己或许真的不能亲眼看到了吧。
大明没让家里人失望，他以全区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还被分进了重点班。拿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大明指给妈妈看，他高兴更是因为妈妈的身体在趋于好转，当下的他，相信一点一点好起来的妈妈能看到他用努力换来的更多更好的成绩。
然而，跨过了中考，却没挺过高二。文理分班的前一晚，大明还坐在妈妈身边跟她聊天，妈妈说大明这么喜欢历史，就读文科吧。
大明犹豫片刻，然后笑着回应妈妈，可是文科生以后不能当医生吧......
他在心里立志做一名医生是在初三，妈妈刚刚查出患有乳腺癌的时候。
妈妈在大明脑海里留下的最后印象是，听见大明以后想要做医生时脸上露出的慈祥欣慰的笑。
班级还没有彻底分完，大明就被教导主任急匆匆叫了出去，那一天，妈妈去世了。
03
葬礼上，大明久跪不起，眼泪大颗大颗地向下掉，那个最疼爱他的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那个温暖而虚弱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坚强的爸爸再一次强撑着身体和精神操办完一切，也崩溃了。这个普通的家庭，终究没能逃脱人财两空的现实，但爸爸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垮掉，儿子已经失去了妈妈，哪怕自己再辛苦一些，也要让儿子顺利地读完大学。
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由于长时间带着妈妈四处求医，爸爸单位的工作被搁置了很长时间，尽管领导也同情这个不幸的家庭，但工作终究要有人来做。几次领导催促工作进度的时候，都刚好赶上妈妈病情恶化生命垂危......
总之，爸爸丢了工作，名字出现在被单位除名的名单上。
没有人体谅，他已经是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辛苦父亲，身体和精力早已不及青年人，况且家里刚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他无法言说自己的痛苦，也不知道该向谁表达，一切都只能默默承受在心里。
在近一年找不到正式工作的残酷现实下，爸爸看上去比一年前老了更多。他做任何临时需要人的工作，繁重而辛苦，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同时患上了肾衰竭和脑出血。
不知情的大明看着爸爸每天早出晚归，疲惫不堪，每想多问几句就被爸爸搪塞回去。他知道爸爸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辛苦更多，所以只能拼命努力学习，成绩已经跃为年级前十名，在一个拥有接近两千名学生的年级。
爸爸常常背着大明吃药，怕他知道后分心，更怕他担心。妈妈已经走了，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该怎样接受爸爸也可能突然离他而去？
大明在日记里写道：
妈妈，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好想你。你在天堂还好吗？
明天，我想给爸爸买一小块蛋糕带回来。你走后，爸爸更加辛苦了，为了照顾我。我真心疼他，虽然他从不跟我提起，但是我都懂，我要一直努力，考上好的大学，以后不会让爸爸这么辛苦了，嗯，这是我今年的生日愿望......
妈妈，再见。
这样的日记，大明每天都会写，像是在和妈妈聊天，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思念。
04
五点下课，大明飞奔出教室朝着蛋糕店跑去，他要第一时间赶回家里送给爸爸一小块蛋糕。
敲门，没有人应......
爸爸一定是在炒菜没有听到吧。
大明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走进卧室，装着水果的果盘早已从桌上滑落，摔得粉碎，葡萄洒满一地，爸爸不知何时倒在了床边，手里握着没有拨通的手机......
爸爸离开在大明十八岁的生日。那天下午五点，大明飞奔出教室，买了一小块蛋糕，第一时间赶回家里，是想送给非常辛苦的爸爸......
那一天，也将永久地成为了爸爸的祭日。
同样的火葬场，同样的水晶棺，时隔一年，大明再次跪在原地。他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此刻，他听不见亲戚们的哀嚎，内心只觉得恐惧和困惑，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对待自己，自己那么努力，那么善良，那么乖，短暂的青春留给他的似乎只有伤痛，一次比一次剧烈的痛。
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儿时的片段，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公园玩耍，去钓鱼，去野餐的种种片段，尽管那些回忆甚至有些模糊，但那时的家是完整的，不像现在，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此后，那些万家团圆的日子，也终将变成他最伤心难过的日子。他自问，我的人生还有别的意义吗？我还要奋斗给谁看，努力给谁看？
听说，后来大明寄养在了叔叔家里，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他依旧努力学习，只不过最后的高考成绩刚够得上一个不算太好的一本学校。
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北京初秋的傍晚有些阴沉，微风吹过身体，有点凉。嗯，这同样是听说在秋天的一个故事。
你知道吗，当我们烦恼于父母无尽的唠叨时，有人已经失去了双亲；当我们烦恼于课业繁重抱怨压力时，有人还没上过学，没念过书；当我们烦恼于无法拥有每一个无关紧要的奢侈品时，有人还没能实现温饱。
没错，是那句话，当我们烦恼于没有鞋穿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没有脚。
而那些唠叨，那些忙碌以及那些平凡却富足的生活，其实已是一种最大的幸福。
至少，在这个千里共婵娟的夜晚，你还能够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上一句：
祝福每一位亲人朋友中秋节快乐。
祝福最爱的爸妈健康快乐。
还有，每一位善良的陌生人，祝福你们的人生，少些悲伤别离，多些欢乐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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