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鹅卵石

2019-5-7

        李奶奶的热情大家知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天大老远就能听到，“起这么早啊，老嫂子，这一早就去买菜啊”，周边邻居太太听到这个问候，都得赶紧走快几步，嘴上牵强的微笑，回应着李奶奶的一脸笑容，她笑起来微微眯着的眼睛，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年龄。

        可李奶奶并不是没话找话，让人生厌的那种。居委的工作，她知道怎样让大家喜欢自己。

（一）

        李奶奶今天起了大早，洗了脸，在梳妆台面前端详了很长，她还贴着镜面看了看自己的眼角，皱纹好像突然少了，仔细搓了搓两边腮帮，平时松弛的脸部感觉也紧绷了起来，镜子里的一朵小花在李奶奶脸上开了起来。

        镜子边角有斑驳黑点，借着头顶上的灯光，还是清晰明亮，李奶奶今天精神焕发，印堂红亮，心情顿时好到了极点。

        李奶奶独居了十年，丈夫去世那年，女儿去了美国，一个人的生活，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孤单，她习惯晚饭后沿着长着清脆小草的路面走到小区东边的空地，空白处面积很大，两侧是光秃的地面，坚硬的鹅卵石长出来，形状各异，赤脚走在上面，脚板底下的穴位活跃了起来，生硬圆滑的石头亲吻着久未着地的脚板，足底的血液循环顿感通畅，来往的人都会停下，在这片卵石上来回走上一段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卵石地面两侧各留出一条小道，小道两边是成荫的架子，春天长出的青藤已经爬满了框架，框架下面从早晨到傍晚都有散心的老头老太打着纸牌和麻将，或者站着聊天看热闹，时间一长，大家的家常把彼此家里最为让人欣喜的事情在小区里传了个够。

（二）

        李奶奶女儿今天要从美国回来看她，随行的还有她那朝思暮想的外孙子，平时看到视频那端礼貌害羞地问奶奶好，她心里就开心得不得了，听说这家伙闹着到乡下来看看，奶奶顿时心里平添很多安慰，老伴十年前撒手西归，坟地在乡下临湖的高地，每年清明，李奶奶都要拖着身子，带着香烛，在老头子坟头坐上一会，说上一会话， 感觉里外的人都还是一家子，只是彼此生活空间受限，言语中也是向逝者通通气，告诉他自己生活的现状，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和牵挂了，过来吊唁也就是还记得曾经相伴的人安身于此。外孙子要过来到外公的坟地转转，她知道这是女儿的想法，但通过外孙子的口吻来说，一家人的暖意又抬升了很多。

（三）

        女儿年轻时候喜欢吃藕炖排骨，一段白嫩的莲藕，买上一斤仔排，再加上点辣椒，本来家常的菜，在孩子嘴里吃出了甜蜜和惬意，她高挑的个子，白净的脸庞，吃藕太急渗出来的汗珠挂在额头，妈妈掏出手绢，充满爱意轻轻地拭去，她含羞绯红的脸抬望着父母，眼里亲情流淌。可她就要离开父母，去她追求她的世界，她离开时的坚决，一点都没觉得父母在家里念叨着她会是一种负担和自责。

        今天还是照着原来的做法做上一盘排骨藕吧，毕竟年轻时的记忆会让孩子更能回忆起家里的爱，时间长了，妈妈也逐渐淡忘了孩子的口味，重拾才是爱的拯救。

        正要下楼，开门迎来了张叔叔，他可不是来随便串门的，昨晚李奶奶悄悄地告诉了他，她的宝贝女儿要回来，还带着一个更加宝贝的外孙子，张叔叔可不是临时想起来要走动的。

（四）

        张叔叔比李奶奶年轻两岁，属鸡，一个学术派，丧偶，平时里难得有一句话，鹅卵石地面走得最勤快，高廋的影子看不出身体半点有恙，他是看了每晚走过鹅卵石的李奶奶，才鼓起勇气和她搭上了话，但最初的沟通还是聊起学校的一段往事。

        张叔叔是高校老师，学校每年的元旦晚会，张叔叔因为高个子身段，清亮的嗓音，挺拔的身材，自然被推到舞台中央，他当时一脸的得意引起了李奶奶的注意，这不正是她要找的男主角吗？社区男声合唱正缺一名主唱，看来张叔叔正是合适人选，可张叔叔自从老伴离世后就再也不登台了，他总觉得身边有一股老伴犹在的声音和一双盯嘱的眼睛，他透不过气的沉重让他开始了每晚读书写字的习性，他又回到了最初大学时不说话不吐心声的生活中，但李奶奶每天干净的微笑，每晚卵石上来回戳动的双脚，让张叔叔有了久违的愿望，李奶奶应该是一个人过，他从未见过有人和李奶奶相伴搀扶，他心理这么想着，嘴上却没有直接问。

（四）

        两个老年人的情愫在鹅卵石地面上逐渐暗生了起来，东西两头的住处，每天傍晚都空了出来，心里想着的地方，那一片鹅卵石空地，又容不下彼此相互的倾慕，张老师的儿子早已成家在省城，几次想跟父亲找个老来伴，可父亲都以习惯了一个人过为由给拒绝了，今天他自己爱慕的李奶奶，他却又不敢轻易和儿子说，老年人的爱情比年轻人更要面子，要不是子女提起，他们是不敢轻易开口的，可是我亲爱的儿子呀，你咋这么长时间不再问起这个事情？他开始觉得儿子的考虑是多么的正确。

        李奶奶倒是丈了时空的距离，她在一个风和日丽，太阳爽朗的笑声中对女儿说起了觉得有负她父亲的话，她心里沉重的包袱在她说出了那几个字后变得简单和轻松多了，她拼命把头躲在了摄像头后面，权以掩耳盗铃之势避开女儿听闻后的表情，年轻时的羞涩又呈现在眼前。

        她突然发现女儿是如此的情愿和达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女儿干脆的表情，诡异的笑容，带着祝福拱起的双手，她突然觉得女儿的理解和祈福是如此贴切和真实。

        爱是搀扶，尤其在年老，没人陪你说话，没人等着你慢行，你身边的那个伴，他就更能让你体味出相扶共随，那种内心与生俱来的关照和体贴。

（五）

        李奶奶让张叔叔安静的她家等着女儿一家，“中午就是她和张叔叔的家人首次见面会”，她打趣到，说笑时脸上来飘过红云朵朵，有了难得的脸红。

        张叔叔却掩饰不住兴奋，急着跟李奶奶说，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他儿子全家今天也会回来，对张叔叔的心愿有了十足的许诺，他想今天的午餐是不是双方“家长”也一起见见面，两个老人，相视一笑，声音的洪亮，脸上的羞红，赛过了年轻人。

（六）

        晚饭后的鹅卵石地面被这一大家子给霸占了，小孩围着中间的石道追逐，铃脆的声音甩得密密麻麻，鹅卵石后面的空地，站着两位牵手的老人，他们鹤发童颜，却正享受爱的阳光雨露，卵石中央，是两家懂事的子女，他们以爱的承诺，接受了父辈们的相携敬老，患难与共。

        鹅卵石此刻的幸福，只有这一家子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