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可怜屋后的那棵小桃树,它就在我家厨房后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矮矮的只够我的身高,便往四周伸了个懒腰,叉叉丫丫地分成了几个分枝,在小桃树的东面生长着几棵树,它们高出了我家楼房顶,欢腾地把头高昂地伸向空中,它们的分枝占住了树旁的空间,享受充沛的阳光,只把阴凉留给了小桃树,小桃树委屈地蔫蔫地,被欺负着,在大树底下倔犟地活着。
乡下每户必立一厕在户外,我家后门的厕所尤其多了,有五个大眼瞪小眼地挤块儿,树影婆娑,黑影幢幢的,半夜了,有时内急了,只觉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母亲说:“这里应当栽一棵桃树。”
幼时,我家有过几株桃树,三月桃花开放的时候,那粉色的花儿像极了少女粉红的笑脸,那味儿也香得醉人,我便盼望着桃子早早地熟透。桃子还是青涩,我忍不住嘴馋,上树摘一个,却惊动了桃树上的住户蜂子,蜂子们立时炸了窝,狠狠蛰了我几下,我哭着去找奶奶。可惜,后来这几株桃树被挖了,想吃桃子,只有一个办法。
我想,小小的桃树,秧子一样,竟能辟邪?母亲跟我说,桃木又叫仙木,降龙木,鬼怵木,桃木是一种硬的疏松纹路的木种,它内含不规则的节巴,和不定量矿物质。母亲就信这个,说正月里有卖桃树苗的买一株。
我留意起来。正月初的一天,果真听到卖果木苗的吆喝,我买了一株,与母亲一起栽下它,搬了几块砖,在它的树根上码好,风吹过来,它摇晃着弱小的树身,朝我们点头,它在感谢我给它提供根植大地的机会。
它就这样安了家。上面就是大树的树稍,我开始同情起它来,它生长在这里,阳光照不到它,雨露滋润不了它,它小小的个儿,却要和不公的命运抗争了。我埋怨母亲,明明的它有更好的归宿,它可以扎根于更肥沃的土壤,它的枝头也有权利享受它的天空,这些都被母亲剥夺了,让它负担起另一种使命。
三月里我回了一次家。我的小桃树开花了幺?屋后面,它单薄地伫立在那里,我凑近一看,树上生长着嫩嫩的小树枒儿,像刚学会了走路的幼儿,我恍然大悟,这么小的苗儿是不该现在就开花的。
以后我中途回家少极少极了,我总是在猜想今年我的小桃树开花了吧?结果了吧?只有年关我才回来的时候,见它已经长了分枝,只是寒冬腊月时,它的树枝是枯的,它也曾发过枒,开过花,而今它瘦瘦地枯立着,寒风侵袭着它,呜呜的风透过屋角刮过去,发出尖利的叫,我以为那也是替它在悲鸣。
我问过邻居王二爷,二爷说这棵小桃树今年已经第四年才结果,桃子好大呢,尝一个透心的甜。我欢喜了,我替它高兴,它结果了,它在证明自己是一株桃树。
今年春节家里放树,大树轰然倒下,竟砸到它了,它被拦腰砸断,它的生命在这一刻终结了,我为它难过,它一生未曾开过最灿烂的花,结过累累的硕果。它只留下残根,树身树枝被我们砍好,中间一段我留下,至今我仍留在我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