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见，不想再面对面，只为了悼念，往事写下的遗言。

                                                                                                  ———题记

【1】

清晨从睡梦中醒来，摸索着找手机的时候，碰掉了床头柜上的一本笔记。我将它拾起，翻阅时一张书签映入我的眼帘。

素白书签，一柄雨伞斜斜的靠在青垣墙壁上，我起身抬头的那一瞬间，恍惚间忆起了小C的脸。善睐明眸，面若桃花，薄唇红砂。

翻到书签的背面，一行小字，歪歪扭扭，写道：小颜，我想做你的朋友。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句话时，南方春季连绵的阴雨天下在我心里，我仍旧能记起那个在天台上抽烟的女子，她弹烟灰的姿势美得像一场烟火。

【2】

南方的春天，于我而言，是晴朗天气里的一场烟雨。而我就是在后巷的烟雨中，遇见小C的。

一把透明雨伞，十指丹蔻，素白色流苏长裙，大卷发及腰，罗马风复古凉鞋，她撩拨长发的样子风情万种，我只是看了一眼，至今仍觉得美。

若说素年是伊人，那小C就是一场宿命中的烟火，注定闪耀在黑夜中，抵过满目星辰。

那日随素年去季延的画室，后巷的梨花开得正盛，小C默默的站在梨花树下，巧笑倩兮，柔媚的脸上是娇嗔的模样。而季延就站在青垣墙壁旁，围着围裙，认真且专注的抬头、低头，画笔在画布上游走，那色泽氤氲在春天朦胧的细雨中。

“她是小C，Sam的前女友。”素年在我耳边说道。

“原来是她。”

“是啊，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这句话从素年的口中说出来，我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素年向来不会去评价一个人，更不会用什么刁钻刻薄的话去形容一个人，反倒是我，常常语出惊人。

“妖精都生得这样美，也难怪会和Sam分手。”我对素年说。

素年十分鄙视的看了我一眼，无奈的叹气，“她配不上Sam才是真的。”

“就像你觉得你配不上季延一样。”我朝她扮了个鬼脸。

素年发怒的样子像老虎，跺脚的同时，就开始推搡我，嘴里骂着，“就你这丫头最讨厌。”

我躲在季延的身后，抬头向前的同时，对面的女子朝我微微一笑，原来，她是妖精。

【3】

Garden  Bar。酒香。榴莲酥。天空之城。

我坐在玻璃天台上的圆桌前看清言的设计稿，淡淡的粉色长裙，胸襟前是百褶状，收腰的设计，衬托一个女子的身形。

“好看吗？”一个女生问我。

“嗯。”

她的手指落在平板电脑上，她的声息就在我的耳旁，“这是我的裙子。”

我回过头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眸里红碳，灯火阑珊。她轻轻一笑，我却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我的心情。

她的手在我眼前晃动，她笑着说，“不记得我了吗？前两天在后巷见过的。”

“妖精小C。”

她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我的头说，“他们是这样告诉你的吗？我是妖精。”

“因为你美得就像个妖精。”

她掐了一下我的脸蛋说，“小丫头真会说话。”

“可我不太愿意跟你说话。”

“哦，那你介意我在这里抽根烟吗？”

我朝玻璃栏杆那边指了指说，“你可以去那里抽烟，在我面前抽，我会容易犯咳嗽。”

她无奈的耸耸肩，摊开手说，“那好吧。”

夜晚的风温柔的抚摸了每个在Garden  Bar喧嚣的客人，酒精的味道是黑夜中迷人的香水，有个女声一直在哼唱天空之城，于是我循着声音就看见了小C。

灯火迷离，她静默的靠在栏杆上，一根烟夹在指尖，她轻轻撩拨被风吹乱的长发，然后吸一口烟，我便又看见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然清晰的看见她轻吐的烟圈被风吹散，指尖的烟燃烧成红碳，最后化为白色的灰烬。她轻轻踢了踢玻璃墙，胳膊肘贴在栏杆上，她将烟放在嘴边，我不知道她是否抽了一口，只见她轻轻弹了弹烟，细碎的烟灰在灯光下像一场暴雪。

也许她知道我一直在望着她，她回头向我张望，那个笑容像一个魔咒。直到她朝我走过来，将烟蒂扔进我桌上的烟灰缸时，我才意识到，这根烟她已经抽完了。

临走前她对我说，“丫头，跟我做朋友吧？”

【4】

去西山寺还愿是春末，走过凹凸不平的石阶，跪在佛像前，虔诚的像信徒。

下山的时候，我贪恋途中的风景，与素年走散，在山间迷了路。等着素年来找我的时候，我与小C再一次遇见。

“有没有觉得我们很有缘？”小C在林间拿着相机问我。

“也许，大概吧。”

“考虑过我上次对你说的话吗？”

“哪句话？”

小C咯咯的笑，又问我，“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不愿意。”

“拒绝的这么迅速，真的好吗？”

我饶有兴趣的问她，“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考虑一下。”

小C微微一笑，将相机挂在胸前，“你说，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跟Sam分手？”

我以为她会不同于其他女人，给我一个漂亮而且得当的理由。可她告诉我，“因为腻了。”

这四个字，给了我拒绝做她朋友的理由。素年说她是妖精，她此刻在我眼里却也成了真的妖精。

关于小C，我听多了流言蜚语，便觉得她成了所有的错。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关于她的故事，微若尘埃，宏如四海。

素年带我下山的时候，小C对素年说，“别以为自己的感情够高尚，其实都是生活中的婊子。”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知道小C辱骂了素年。

【5】

清言常常教导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向着阳光的方向生长。于是在那些年里，我看遍了他办公室里所有的书。

“试着和小C做朋友吧？”Sam在清言的办公室对我说。

“可她把你甩了。”我不解地问他。

Sam尴尬的笑了笑，指着穿在模特身上的那件粉色裙装说，“不是她把我甩了，而是我要结婚了。”

“是你把人家甩了。”清言将那件衣服取下来，熨平，装袋，挂进衣橱。

“是啊，是我不要她了。”

清言将衣服取出交给我，他对我说，“安慰一下这个失恋的女子吧。”

小C，你可能不知道，Sam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黯淡的。

“小C，你要去做Sam婚礼的伴娘吗？”

“是啊，能看见他找到合适的人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分明从小C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难过，可她偏要不承认。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呢？”

小C穿着那条裙子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回答我，声音有些沉闷，“因为我是个病人。”

“什么病？”

“精神病。”

我咯咯的笑起来，望着她，“少开玩笑了。”

“是真的，你看我手上的伤疤，这是我用烟烫的。”她朝我伸过手来，一个深深的疤痕赤裸裸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有一瞬间愣住。

“你竟然自残。”那一刻我相信了她的话。

她呆呆的看着我，然后掐了一下我的脸，她呵呵的笑着说，“清言总说你天真，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那你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有病。”

“是神经病。”

小C点头，继续哈哈大笑起来。

【6】

Sam的婚礼是在夏天，清晨微风习习，穿透了整个教堂。

小C站在Sam身边的时候，我头一次觉得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奈命运总是坎坷，无奈岁月总是刻薄，无奈我们都敌不过世情和时间。

那日的小C比新娘还美，粉裙摇曳，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仿佛这是她与Sam的婚礼。

回去的路上清言问我，“小颜，你知道最好的爱是什么吗？”

我傻傻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清言笑了笑看着我说，“有些爱，舍不得也要舍得；有些人，明明相爱却仍旧要分开。”

“那还是爱吗？”我质疑着问他。

“最好的爱无非是，即使难过，我也要看着你幸福。”

清言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明白，小C同Sam的分开，就像一场预谋，结局是她要他幸福。

从清言口中得知，小C与Sam相识整整十二年，在这漫长岁月里，她是他的宝贝。他将她温柔以待，把一个男人能给的都竭力奉献过，可惜的是一个人的无私挽救不了两个人的命运。

曾经在一本书中看过这样一句话，“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除非他们不够相爱。”可是现实是，往往相爱深刻的人，到最后都没办法在一起。

阻碍人感情的，并非只有时间和距离，还有死亡。

【7】

自Sam的婚礼之后，我遇见小C是在小胡子餐厅。热牛排。冷咖啡。她比往日憔悴。

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像极了电影里寂寞的女人。我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向我问好。

“小颜，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也许会变成星星。”

“要是能变成月亮就好了。”

“为什么？”

“至少能在黑夜里照亮一段路程。”

我听小C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多到我已经记不清她说过什么了，只记得她望着我的时候，眼里有湿润的泪水。我的一整个下午都消耗在了小胡子餐厅，消耗在了那杯叫做往事的汽水里。

小C说，“如果我是个正常的女人，我绝不愿意把他让给任何一个女人。遗憾的是，我有爱的残疾。“

爱的残疾，意喻着对这个世界抱有绝对的失望，对人心的不信任，对自己的不自信。而小C却对我说，她有爱的残疾。

相聚终有时，而小C是在春天离开的，樱花满开，记忆在时光的裂缝中结了痂。清言与我走回那条后巷时，梨花朵朵，却再也没有那个像妖精一样的女子，对我粲然一笑，令我失魂落魄。

【8】

同样的书签里，我写下这样一句话给小C。

找到他。爱上他。嫁给他。此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