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呼地吹了整整一夜。
晨曦里风依旧凛冽,天地间泛着土黄色,树木和房屋都蒙上了一层土灰,村子里死气沉沉,让人心情异常沉重。
一股冷风吹到他的脸上,芳低沉的声音仍在脑中回荡,他颓丧极了。一夜的辗转也难以让他释怀,他忘不了与芳最后见面的一幕。
芳木雕一样坐着,手中夹着香烟,像是要放纵自己,她可从未这样过。一缕缕蓝色上升的烟雾,愈发显得屋里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心跳声。在模糊的灯光中,他可以看见芳眼中闪烁的泪光。
突然,芳以一种渴求的姿态仰起脸说:“可以吻我一下吗?我们相爱这么久了,你还从未碰过我”。
他惊愕地看着芳,如同陌生人一样。他感到矛盾、痛苦,身体像坠了石头似的动不了。
时间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许久,芳坐直了身体,用稍微平静的声音说:“送我一束玫瑰花吧!在我出嫁的时候。”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芳的目光停留在皮鞋上,看到这个动作让,他的心再次刺疼。那双皮鞋是赵蛋子和她第一见面的见面礼,法国进口的,两千多啊!可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啊!
他们只能默默地坐着,房间充满酸涩和痛苦的气味,他的心在流血。
芳要嫁的是赵蛋子,豆大的字识不了一把,随父亲在外包工,这两年发了,鼓胀了腰包,整天神气飞扬,吃喝玩乐,大有天下老子第一的表现。最可气的是赵蛋子偏偏看上了芳,甜言蜜语哄芳开心,千方百计利用手中的钱哄芳的家人满意。在金钱的淫威下赵蛋子成功了,而他却失败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往前数着,这样的氛围他一秒也不想多待,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不离开,还等什么呢?
“我永远把你记在心里,我们相爱过,可是……”芳的声音淹没在哽咽中。再一次的安静,芳暗淡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双皮鞋上面。
他走了!毅然地转身,迅速地迈步,腰挺得很直很直,摔门而出!
出门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抖抖肩膀轻松了许多,可是转瞬间又沮丧到极点。他把所有的压抑都发泄在两条腿上,走得飞快,他要逃离这一切,可是他飞不出这个地球啊!
一切都过去了,今天芳要出嫁了,他去吗?去吧,最少还可以是朋友吧。可是芳要一束玫瑰!在这初冬的小村里,哪里有一束玫瑰呢?
天阴沉沉的,也许要下雪了。
在死寂的办公室内,他别上了久违的校徽,红底白字,在今天显得特别庄严。寸把长的小东西,竟有时让他伟大,有时让他渺小。
人啊!应该如荒原上的一棵树,活着就要创造一片风景。他这们想着,有些悲壮。
他的目光停留在办公桌上花瓶中的一束花上,那是一束纸玫瑰,是芳亲手制作的,芳得心灵手巧完全展现在那束花上面,虽然一年多了,依然鲜艳、逼真。
他视之若珍宝,把它当作爱的象征。他抚了一下花瓣,捧起放在鼻下,仿佛花上真有温馨的香味。
冷风灌进他的衣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条乡间小路从未有过的漫长,这里曾洒下多少他和学生的欢声笑语,留下多少与芳并肩而行的脚印。今天,只有满目随风起落的枯叶。他竖起风衣的领口,小心地让那束纸玫瑰贴在胸前,脚步灌铅似地沉重,他默默地看着曾经听过他欢声笑语的每颗石子。
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几辆贴着大红喜字的轿车从他身边驰过,他猛然醒悟,芳已经走了。他想喊,但苦涩的喉咙难以发出声音。
轿车消失在灰蒙蒙的林子里,他木然地站着,手中的纸玫瑰被风吹落,忽上忽下地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