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上）

“我们结婚吧。”晚餐途中，男人突然开口说话。张妍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还会求婚，虽然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

男人看张妍没有回应，以为她不愿意，他有些紧张起来，早知道就不在公众场合说这个事了，要是被拒绝的话多丢脸啊！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看我年纪也不小了，我爸妈都在催我，你情况也差不多，阿姨也是一直催你！而且我觉得我们两个性格也合适，从来不吵架。”

张妍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局促的男人，没想到他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戴着眼镜，高高瘦瘦，即使在求婚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仍然穿着一身满是污渍的工作服。

张妍微微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却清晰的声音：“好。”

男人顿时满面喜色，高兴地咧嘴笑了开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张妍笑得跟哭一样的脸色。

大林，也就是刚刚向张妍求婚的男人，今年三十四岁，比张妍足足大了七岁，是某实业公司生产线上的技术员。他们经人介绍相亲认识，从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到现在也快有半年时间了。

相亲的时候介绍人就说过：“大林不善言辞。”交往后张妍才发现大林岂止是不善言辞，根本就是不言不语，交往初期还好，到后来话语越来越少，基本都是她说他听。

张妍原本以为两人的结局不太乐观，没想到就在刚刚一起吃晚餐时大林竟然求婚了，虽然理由有点可笑。

张妍看着大林喜笑颜开的样子，她想他大概是真的满意吧！

“就这样吧，这样以后大家都好过了。”她想。

晚餐过后，大林就告诉张妍自己晚上还要接着加班，要马上回公司去，一点也没有了刚刚他说“我们结婚吧”时候的样子了。

张妍微笑着点点头，说：“好，你去忙吧，我待会还要逛一逛再回去，你不用管我。”

大林让她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些，看张妍也微笑着答应了“好”，然后就掉头走掉了。

“很好了，他至少还知道嘱咐我路上小心，已经足够了。”张妍想，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

（中）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路灯依稀昏暗的光从客厅窗帘的空隙里透进来。

张妍随手将门边的一排开关挨个按开，将一个个玄关灯、餐厅灯、客厅灯全都点亮。这是一个通屋，只除了厨房和卫生间被独立地分割开，客厅、餐厅、卧室全都连接在一起，所以尽管房子不大，只有七十个平方，但是看起来又大又阔。

她换上拖鞋，将刚刚买的苹果放在餐桌上，拖鞋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和苹果碰撞在桌上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生出一阵回音，衬得整个房间更加冷清。于是她打开电视，瞬间电视的声音充满房间，驱散了一室的沉寂。

她感觉好多了，又拿起手机给大林发了个短信：“我到家了。”不出意外的话，一时半会是得不到回复的。她想着先去洗澡好了，正准备起身，手机铃声想起，她接过来一看，是妈妈。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妈妈的声音立马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妍妍啊，吃饭了吗？”

她：“嗯，吃过了。”

“下一句应该就是问‘是跟大林一起吃的吗’。”她不由自主地想。

果然，妈妈不负她所望，紧接着说：“是跟大林一起吃的吗？”

看吧看吧，连词都一模一样。

张妍在心里叹了口气，听着妈妈滔滔不绝地说：“你跟大林也相处了这么久了，合适了就早点把婚结了，看你都27岁了，马上就要30岁了，女孩子的青春能有几年啊，再晚了要是拖成大龄剩女了，以后生孩子都难。像我和你爸结婚那时候……”

“妈，别说了，你都说了多少次了！”张妍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妈妈，再说下去又要没完没了了。以前听妈妈说这些，她还要顶嘴，她不认同妈妈所说的“女人的归处就是结婚生小孩”的理论，但每一次都会把妈妈气得发抖，后来她就渐渐地不说了。

“你……”眼看妈妈就要发火，她识相地补充道：“今天大林跟我求婚了，我答应了。”

电话那边停顿了快一分钟，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妈，你在听吗？”

“在！在听呢！”听得出来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张妍反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带着鼻音的声音传过来：“妈妈太高兴了！要是你爸爸还在……”她又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又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你的嫁妆妈妈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安排双方家长见一面？你看大林家是外地的，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呢！现在无论如何他们都得过来一趟了吧？”

张妍安静听着妈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等到终于停下来，她才开口说：“妈妈，这些事都不用着急。”

“你这孩子，怎么能不着急，妈妈还急着抱外孙呢，以后你生了孩子，妈妈就来给你带孩子！”

听着妈妈的话，张妍的眼眶有些热，她知道妈妈的希望就只是她能过的好而已。

张妍爸爸去世得早，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她甚至都没有多少对于爸爸的记忆，是妈妈支撑起她的全部，所以尽管她对于大林并没有多满意，但是她并不想说出来让妈妈伤心。

跟妈妈讲完电话，张妍又看了一下收件箱，大林还没有回复。她于是该干嘛干嘛去，洗澡、洗衣服、敷面膜、浇花、收拾垃圾，一切完成，就该上床睡觉了。

正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叮咚”的信息提示音，她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现着大林的名字，她点开进去，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好，那你早点休息！”

张妍苦笑一声，索性不再回复，径自睡觉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和大林刚刚确定关系不久的时候。

（下）

那时她还对他抱有极大期望，总是想跟他谈一段热火朝天的恋爱。

她总是积极主动地联系他，她自以为这是加强感情联络的方式，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她在日复一日的电话里总是唱独角戏的时候，还是他说“女人就是矫情”的时候？是她脚受伤时他除了责怪还是责怪没有一点安慰的时候，还是她感冒时他说“你怎么总是感冒？我可不想娶个病秧子”的时候？

她已记不清了，每次失落一点点，积多了就变成了失望。

可能正如大林说的那般，她确实太矫情了。她的朋友们都劝她：“这些都是小事，没必要太在意，男人嘛，只要他们婚后不乱来就挺好了。”妈妈也说：“男人本来就是粗枝大叶的。大林人老实话不多，工作也稳定，你要是分手，哪去找条件这么好的人？”

别人说的多了，她就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吹毛求疵了。她不停地跟自己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爱情，就这样吧！”

没几日，大林父母就从相隔几百公里的邻省过来了，两家父母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商量两个后辈的婚期。

父母们都很高兴，尤其是张妍的妈妈。张妍从来没有看过妈妈像今天这般容光焕发的样子。

听着他们的谈话声，张妍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她礼貌地说：“叔叔阿姨，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对方点头示意，她才起身出门。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来到了餐厅外面的楼台，从边上望下去是按照既定道路行驶的汽车和行人。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大林：“你去哪儿了？快回来！爸妈问你呢！”

她平静地说：“好。”只是看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流了下来。

旁边的服务生许是看她神情不对又站在栏杆旁边，于是上前来问她：“女士，你还好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她听着询问的声音，连忙擦干眼泪，嘴里不停地说着：“好，我很好。”仿佛一切真的都很好。

（原创首发于2023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