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东海来的小仙女。”
我和她围坐着喝鱼汤时,她一直魂不守舍,听见我的问话时眉间郁气稍散,笑着对我道。
鱼是她冒雨钓上来的,如今河水深浊湍急,这鱼来的甚是不易。汤也是她煮的,简单撒了点盐就是难得的一餐。没有人嫌汤肉少,大家都眼巴巴的盯着锅里轻微冒着泡的汤。
我没有见过下得这么大,这么久的雨。流民在客栈争一栖身之地,绝望之时,再怎么望,都看不清江边的大佛是昏是醒,让人心底就是一凉。
江南突遭水患,然而迟迟不见朝廷派人前来赈灾,短短几日,死伤已不计其数。我当时带着半张饼,被几个饥饿的流民包围,茫然间,她着红衣从天而降,就像黑夜里忽然漏进来的一隙微光。
夜里,外面依旧是沉闷闷压在心头的雨声,我惶然不能入梦,和我一样入睡困难的人不少,耳边常闻翻身的悉索声。我也放弃了,悄悄睁眼看她打坐。浅浅的光晕从她身上蔓延开,我想起白日里她与我们讲起的往事。
“你似乎一直在观察别人。”她开玩笑般问。
我的眼前浮现起自己那早被写好的一手可数尽的过去,又一眼能望到头的未来。我缓缓伸手,指了指角落一盆开得靡艳的花,轻声道:“你看……明明雨下得那么大,它倒是开了,还开的越来越好看。”她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她挨得稍微有点近,我有些无所适从的咬唇压下心底的异样,又悄声道:“我听说蜀中若有大旱,快要枯死的竹林就会赶紧开出花儿,结出种子,以求留下希望而不灭。”
闻言她有些迷惑不安,低垂的眼睫挂着潮湿的水汽,偶尔像是蝴蝶般振翅,令我看得有些出神。很快,她抬眸看了看天,往旁边的火堆里添了些柴。外面依旧哗啦哗啦下着暴雨,火焰困难的跳了跳,勉强燃的更旺一些。她宽慰似的笑了笑,说,“这水患,很快就会过去的。……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我来了兴趣,“你似乎也对我多了点关注?”这话像是带了刺,她的眼神里带了些对敏感阴郁少年的包容,佯装愤怒的催道,“快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又是几番你来我往,我不太情愿的告诉她我无父无母,抚养我的阿婆也并不喜我,后来我跟着算命行骗的师傅当学徒勉强维生。他待我不算好也不算坏,我唯一快活的时候就是在师傅蒙眼装瞎时故意给他带到坑里让他狠狠摔上一跤。
是不是与她这个八荒弟子毫不相像?
我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在认真听着,又仿佛早已神游天外,我收回视线,接着讲:“我有次趁他掉进坑里跑了,我跑啊跑,却发现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晚上街上再热闹也总有冷清的时候。后来我看见他不扮瞎也不装瘸了,行动飞快,跑过来狠狠敲我的头,一下不够,还多敲了三四下才作罢。”
我看她笑得很好看,没骂我是个小骗子,而是说:“他也是很关心你的。……其实我觉得你跟这些百姓并不一样,你好像并不畏惧生死,甚至也不在乎。”
她接着问我,“那你要不要了解一下我?”
在我的默然中,她说人生可以很长,说她的脚步已遍布天涯。她讲那些江湖传言中的九死一生,也谈陪至交看的江天半挂流霞,一夜火树银花。她的口才也称不上是舌灿莲花,可脸上焕发出的神采令我某刻目眩神迷。
也许她真的是东海的小仙女。
后来朝廷的船终于到了,官员才刚下地,便被一愤怒的青年杀掉了。人一死,立刻爆发出了骚乱,流民们是有一腔怨愤怒火,可他们中的大多数之前也是淳朴人家,谁想害死人?他们只是要一个公道。
那个青年是她的朋友,她匆匆忙忙就走了,临走前我叫住了她,告诉她我会去开封。
我的师傅敲了敲我的脑袋,他远没有之前我所讲述的那样可亲,即便他看起来很温和,但我很少见他笑。他确实瞎了一只眼,当我问起时,他颇倨傲的称那是窥探天机的代价,并跟我说,那只眼睛未瞎之前可是淬了毒的碧色。
她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跟师傅依旧留在江南。我其实并非江南人士,甚至我也没有一个干净的出身。我确实无父无母,养大我的人也确实不喜我,而师傅他是自己找上门的。他自称是我父母的朋友,偶尔提过他们,手指无意识摸着腰间一块儿成色并不多好的玉扣,说他曾见我母亲在月下问我父亲,“你总在冥想,那你到底在想什么,会不会想我?”
父亲只是回答:“万物。”
师傅又说,后来他发现我的母亲是个美艳却恶毒的女人,而我父亲可以是一块石头,一株雪莲,甚至是刀剑,唯独不像个人,他们根本并不也不可能相爱。
最后他对我说,“你若遮住下半张脸,单看眼睛, 就能从镜子里窥见你母亲。而你若闭上眼睛,活脱脱就是你父亲的样貌。所以,我会给你找个易容师。”
我会去开封的,可我却不会再见到她。
这场天灾使得我们可以浑水摸鱼,获得干净的户籍身份来开展师傅的计划,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我与师傅说起一个手执玉笛的八荒弟子,他拿着一封贵重的邀帖,我只得了大笑三两声:“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我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开心,他也不会告诉我。
我百无聊赖的站在船头往河里丢石头,他笑够了便轻描淡写:“你说的,当是东海的移花,号称花开不败之城。这些年来常有弟子来陆历练……其实在这繁华掩盖下的汹涌暗流里,谁有能力置身事外不被卷入其中?”
“你不要去招惹他们,八荒门派最是护短,你娘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抬头,见他似笑非笑,眼睛里闪着奇诡的光,像是激动,又似轻蔑,浑然像个邪教中人。
我扭过头,低声重复他之前的话:“……烟涛微茫信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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