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多年前，在一列灯光昏暗的绿皮火车上，我看见过一个小姑娘。
还是个奶娃娃，穿着印有草莓图案的裙子，软软的黑发耷拉下来，被妈妈抱在怀里。她们经过我座位的时候擦挂了一下，那个小娃娃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记到现在。
是双极漂亮的眼睛，乜斜着望着我，剔透明亮，像狐狸一样。
后来我都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那双眼睛，可惜再也没能找到。
有一年夏天，我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问，你是xxx吗？我说不是，那头沉默了一阵子，继续问，那你可以帮我找到xxx吗，我是他妈妈，他好久没回家了。我不知道该讲什么，谎言还是安慰的话，只好默默跟那头对峙着，最终，那头的电流声“吧嗒”一下。
去年十一月，抑郁最严重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故事写到网上，被一些人看到。有个在北欧留学的人，添加了我的微信。闲谈中，她告诉我，她重度抑郁，休学在家很久，一直瞒着国内的爸爸妈妈。
“你应该知道吧…有些在别人眼里自然而然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难了…”
谈话的结尾，我输入一行字，
“但愿我们都可以好起来，如果你死掉了，我也为你高兴，希望你也是。”
她就笑，说，
“我也是。”
在泳池里，一个男人安静地跟着我。他帮我登上水面那只巨大的皮球，又看我重重地摔入水里。他在我扎头发的时候轻轻把我托起。
他游泳的姿势，像一尾鱼。
我们靠在池壁上，仰头看天花板上浮动的波纹，感受周围渐渐静谧的水声。
没有人开口，世界沉入水底，我们漫不经心地游碌着，最后，他给了我一个漫不经心的吻。
发现过一个无人问津的公众号，废弃的样子，浏览量稀薄，上一次更新是很久之前。
点开一篇，是喜欢的风格，写作者持着游戏的态度把玩文字，像把好看的珠子用发着光的丝线串连起来，放进一个隐秘的盒子里。
那个号一直处在我的置顶列表，也意料之内地再也没有更新。
还有好多事，我都记得，即使记不得他们具体的样子，也记得他们给过我的感触，和惊喜。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无迹可寻。
像落雪，淅淅梭梭下了一整夜，拉开窗帘，你看到触手可及的皎洁，次日清晨打开门，却只剩下空落落的人间。
故事里的人呢，似乎也消失了。他们变成了电话簿上的一串号码，微信列表中的几个符号，和大脑记忆里的一段模糊影像。两条平行线，错肩只在一霎那，而后又回到各自轨道，越走越远。
那天听人说，多数人给世界留下的记忆，不过一百年。百年过后，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由另一些新鲜生命来诠释人间。
竟然觉得快乐，自己在不算长的生命里，偷偷搜集了这么些转瞬即逝的好东西。
没有任何人察觉，在我生前如此，死后更是。
灰尘，花朵，野狗，话语，湿漉漉的男孩。
打开微信，看到一个只有两位数关注者的公众号更新了，一段语音，是个女孩。
我听到她的声音，温软的，毫无攻击性，有鼻音，有停顿，和低低的笑声。她在念一段十一分钟的独白，在空旷的房间里。好像闯进了一个小动物的世界，隔着墙壁偷听她的心事。我想拥抱她。我几乎在爱着她。
把这些感触写进微博，没多久，底下有个账号评论说，
“你也是我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