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初十，父亲脑出血情况危急，原本算是安稳的四口之家一时间风雨飘摇。从重症监护室到普通病房，从手术到复健，一步步陪着父亲走过来，欣喜快乐胜过疲惫，何其有幸，世上将我放在心头的男人还能陪我左右。
两个多月的时间，今晚我却第一次觉得疲惫，面对父亲不能言语、不配合治疗的困境时都不曾出现的疲惫。母亲说：“就当你死了母亲，我也死了女儿。”
母亲向来不惜以最恶毒的诅咒咒骂自己和家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母亲便开始骂骂咧咧地抱怨，愤怒之下我说“不是你咱们家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个已经病倒了你还要怎么样？”于是争吵便演变成了诅咒，我嚎啕大哭。
我们是一个四口之家，早年境况不算好，母亲跟着父亲受穷，又因为农村出身多少受到父亲家里的轻视。外婆家孩子八个，母亲是老二，上面却是一个心脏病的姐姐，她要强，凭着自己的能力把几个兄弟姐妹带到城里，孩子们也争气现在过得都不错，可是舅舅、姨之间走动都是少有的事情，母亲的前半生活在对娘家的付出中，后半生活在对兄弟姐妹的怨恨中。所以，她的一生都似乎活在争吵中，幼年同父亲，后来同姐妹，而今同子女。印象里，逢年过节外面锣鼓喧天，我家经常因为吵架凄凄惨惨，不是母亲离家出走就是一屋子乌烟瘴气。我妈经常引为笑谈的事情，我五岁那年一次她和父亲吵架，她没有离家出走，我便去问她“妈咱今天怎么还不走？”随着我长大，家里的争吵更成为家常便饭，母亲说：“我和你爸吵全因为你不听话，我们意见不合。”又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你爸早就离婚了，因为你才拖累了我。”
在父母间我一直都偏袒母亲，因为她总告诉我如何被姑姑奶奶瞧不起，如何跟着没本事的爸爸还要受气，我觉得她可怜，甚至也跟着排斥父亲。我见到的是父母不幸的婚姻，母亲总是单枪匹马扛起一切的性格被我视为榜样。在家里只要和母亲亲近些就不会像父亲和弟弟一样总挨骂。弟十六七岁的时候对母亲表现出很强的恨意，母亲总是向我痛哭流涕说父亲在弟弟跟前尽说她的不是，弟弟那样恨她老了以后她的晚景不知道会怎么样。去年弟右手大拇指意外折断，需要手术，母亲为了省钱没有用500的止疼药，她说弟的种种作派让她打心底里不疼他。一个十八九的男孩子能做出多荒谬的事？
我，弟有一点很像我妈，怒火攻心的时候能说极狠的话，对自己对别人，但却不如她来得狠毒。有些家庭母亲温柔顺从在我是很难想象且瞧不上的，过去我一直以母亲为荣。如果不是爸爸病倒，我可能还不会留意到忍气吞声的父亲和我们畸形的家庭。
“要不是你，咱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时候我说那样的话是被气到口不择言，祸事和乌烟瘴气的家庭氛围也确实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弟初三那年，大年三十我妈和我吵了一架，母女两哭闹折腾了个够，那年弟弟被检查出二型糖尿病，好长时间我们在医院进进出出。病因是过度肥胖，父亲过度放纵孩子的食欲导致这样的后果，那后的几年父亲都背上这样的锅被咒骂。去年年尾弟的手指折了，弟去学校前母亲为了让弟多穿点又是毒誓咒骂，只是穿衣这样的事情小的不听老的不答应。这个家除了性格懦弱的父亲，没有人会试着去沟通，遇见事情最先表达的是自卫式的愤怒，伤害。爸说，再好的福气也会吵没的。今年大年初一，母亲因为父亲一句饭不好吃就又哭又闹一整天，初十父亲倒了。
争吵与福气是否有必然关系，我不知道。可是，这样偏执恐怖的家庭氛围，时时会爆炸出一场争吵，我很厌恶。父亲病后，故事是戏剧化的，母亲对父亲呵护备至，告诉我他们原本相爱，争吵全因为我和弟弟不听话。这样的转变实在叫人吃惊、又深觉得违和。可看着母亲对父亲呵护体贴，我想一场大变，这个家总算安稳了，就算父亲病了，可一起努力一定能看顾好他。
性格是深入骨髓的东西，这次我是信了。母亲的骂骂咧咧、挑剔偏执的个性开始针对我和弟弟，爸病了以后姑姑阿姨来帮衬了几日，却被母亲言语冲撞，也没有再来的意思。我回家帮忙，却总被数落。在这样的时候，需要互相鼓舞扶持的时候，我们却还是这样。母亲一生都需要一个敌人，不在乎这个敌人是谁，她必需这样一个敌人来和她上演斗争仇恨的戏码。
亲人们间和母亲有过过节的都会拿这样的话相互劝慰，她心是好的，就是嘴坏。可事实是，很少有人会来走亲戚。她总憎恨着让她孤立无援的人，却不说是她赶走了这些人。坏的心肠和坏的脾气那样杀伤力大？父亲一天天懦弱的态度，弟弟疯狂的愤怒，这个家很少有家的样子，记忆里恐怖的摔门声、诅咒声，像父亲一样不说不怒，才有安歇吧。
我感谢自己的幸运，能有机会向父亲尽孝道，弥补任性带给他的伤害，可我真的希望母亲可以不要再敌视我们，不要永远在搞分裂，她的聪明真的很伤人。先前我问她：“既然你爱爸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日子用来争吵？”她说“以后不会了，以后只会对他好”
我们真的做了什么难以饶恕的事吗？做亲人的缘分还有多久，为什么不能停下你的愤怒，你对外人尚且宽容，何必这样苦苦逼迫身边至亲。我们并不是那样的不可饶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