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


林天是清溪县的新知县,为人仁义,讲究依法办事。但是最近林天摊上事了。

上一任清溪县令由于贪赃枉法,被发配青海充军,途中路遇风沙,跑丢了两个孩子。朝廷觉得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再回到清溪县,于是责令清溪县令林天,半月以内,将这两名犯人之子,重新送回青海。

知易行难,林天带领衙役,连续搜索七八天,一无所获。反而由于太过着急,感染上风寒。

这天林天实在头昏脑胀,双腿无力,只得叮嘱衙役继续寻找,自己前去药铺寻药。

刚进药铺,闻着扑面的药香,林天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忽然间,他看见药柜前,有一个熟人,却是自己父亲的至交好友王厚云王大叔。

林天当即跪地,俯身即拜,施以大礼。"王大叔近来安康?"

按理说,寻常的叔侄关系,林天不至于行跪拜大礼。

只因早年林天的父亲被奸人诬陷贪污受贿,命断午门。从此家道中落,官府乡间无不如痛打落水狗般对待林家人。

王厚云仁义,千里寻亲,带着林天兄妹远赴京城投亲,并资助他兄妹读书。林天如今的成就可以说与王厚云的恩情是密不可分的。

“您是?”王厚云身着满是补丁的布袍,别着根木簪,满脸风霜,右腋下还夹着一包草药。

“是我呀王大叔,林天。”林县令看着这位如此敬重的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禁心如刀绞。

“哦,小天呀。”王厚云右手将林天的手紧紧攥住,左手漫不经心般的将右腋下的药包藏进宽大的袖子中。“一晃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如刀呀。老啦,老啦。”

二人闲聊几句,王厚云推脱家中有事,匆忙离去。


林天没有拿药,直接从药铺回到了县衙。

到家后便紧闭书房门,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书童进去劝还因聒噪被罚了一个月的银钱。

下人们这才明白,林老爷这是心里堵着一股无名火,谁碰炸谁。没办法只好请来林天的妹妹林晓柔去劝说。

“哥哥怎么发这么大火?下人们谁都不敢进来劝了。”林晓柔手托着苏芳斋的糕点,推门而进。

林晓柔是林天的亲妹妹,整个林家受当年小人谗言所害,死走逃亡伤,只剩下这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林天素来疼爱妹妹,见她进来,只好将白天碰到王厚云的事与妹妹说了。

“这是好事呀。”林晓柔拆开糕点,往林天嘴里塞了一块。“你发什么愁呀?”

“这。”林天语塞。

“哟,怎么?还不好意思说呀。大老爷们整天磨磨唧唧的。”林晓柔打趣道。

“我,我看见王大叔偷了一包草药。”

当时王厚云匆忙离去,林天随口问了一句掌柜的,想知道那包草药是治疗什么病的,可药铺掌柜却说今天刚开门,一包草药也没卖出去呢。

林天如今为人仁义,都是王厚云教导出来的结果。王厚云在林天心里就是完美的偶像,如今突然发现自己的偶像居然劣迹斑斑,根本配不上仁义二字,林天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王大叔偷东西,不会吧。是不是你看错了。”林晓柔也难以接受,当年特意教导仁义的王先生,居然会偷东西。

这下林晓柔清楚了,哥哥发现了王厚云偷盗,按理说应当叫衙役锁回来审问,可王大叔有恩于自己,这样做实在欠妥当。

可如果亲自点破,双方各自也下不来台。林天不知该如何处理,一时想不开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生闷气。

“王大叔当年救了咱,还带着咱俩远赴千里去投亲,资助读书,这可是再生父母般的恩情。正所谓金无足赤,一包草药想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哥哥明天你去把这个钱还上不就好啦。”林晓柔在一旁支招。“事后再将王大叔接回来,好生照顾,来报答当年的恩情。”

林天听完妹妹的建议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钻了牛角尖儿。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怕是只有圣人,才能最完美吧。

“对了,哥,那两个跑掉的孩子有线索了吗?”林晓柔试图转移话题。

不提还好,一提林天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衙役们搜到了踪迹,这俩孩子应该是回清溪县了,只是还没找到。”


第二天一大早,林天便带着银子去药铺。谁知药铺掌柜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死活都不收钱。

“掌柜的,为什么不收钱?莫非这里还有隐情?”林天猜里面有事,便详细询问起来。

“要说旁人偷窃,您大老爷来说和,我便收了。”药铺掌柜回道。“可你要是说王秀才偷药,我不相信。我如果收了,就是败坏王秀才的名声。这种缺德的事情咱不干。”

林天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王厚云平日里在乡间的德行居然这么好,药铺掌柜主动相护。

没办法,林大人只好换一种说法,交了实底。

“王厚云是我叔叔,他与我父亲是至交。昨天我来买药,发现他可能忘记付钱,今日前来特意补上,希望掌柜不要介意。”

掌柜知道他是新来的清溪县令,也不敢过多推辞,一时间也交了实底。

“其实昨天王秀才是从我这里拿了包药,但那算我送给他的。”掌柜直接道。“王厚云这些年在乡里做了不少好事,自己掏钱盖了间私塾,一个人教附近七里八村的孩子认字读书,有孩子拿不出学费,他就义务上课,这样的好人我送他包药不是应该的嘛。”

“前几天他就在我这转悠,我猜他手头不宽裕,肯定是生病没钱买药,于是想送他一包。谁知读书人迂腐,不肯收。没办法,我只好想出这个下策,谎称有些草药快没药效了,托他帮忙丢掉。他以为占了我的便宜,不好意思,所以才匆忙离开。”

林天听完羞愧难当,租了辆马车,直奔后山王厚云住的草庐。

林天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王大叔在乡里忙着教导孩童,至今尚未成亲。自己兄妹不妨认王大叔做干爹,终身赡养,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马车脚步飞快,还未等林天想清楚便来到了后山草庐。

后山多草庐,草庐说白了就是茅草屋。因为穷人盖不起房子,只好收敛些茅草,再伐几根木头拼凑几间草房子,艰难度日。

林天顺着药铺老板说的地址找过去,只找到了一间破草屋,屋顶茅草稀疏,漏了几个洞。屋内遍布灰尘,床上残布败絮,家中唯一值钱的是几个缺口的陶碗和灶台边崩了口的水缸。

地上还有一包用粗麻纸包着的草药。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私闯民宅。”隔壁邻居里听到动静出门查看。

“这里住的是王厚云吗?”林天试探着问道。

“是他家,不过王秀才已经过世一年了。教私塾,来学习的孩子太多,王秀才又是个认真的脾气,以前还好,后来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愈发不行了。药铺掌柜说是肝脏坏了,送来了几服药,喝完也没用。”

“那这间屋子最近有人进来过吗?”林天伸手捡起地上的药包,药包表面干净,细闻还有一股药香,根本不像是在这放了一年的药包。

“倒是没人来,你们如果想烧香礼拜可以去山后,乡亲们感叹王秀才为人仁义,就凑钱将他的尸骨埋到山后了。”

林天辞别邻居,派人买齐了花圈纸钱贡品,去往山后祭拜。

果不其然,馒头大小的坟包前插了半截树板,上书王厚云名讳和生卒年月,树板前还有人撮土为香,堆石作贡品,以示悼念。

林知县摆好瓜果,焚烧纸钱,祭奠亡人。

林天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有人暗地里在拿自己的恩人王厚云做文章。王厚云明明已经死了,那自己在药铺看的人是谁,王厚云草庐里的那包新药又是谁放的。

是上一任清溪县令的余孽,还是朝廷那些死对头,开始调查自己了。

林天不想像自己父亲一样,稀里糊涂的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清廉一世,最后被安上一个贪官的名声。

正当林天瞎想着,衙役赶过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有人在药铺前看见过那两名衣衫褴褛的孩子,也不知是乞儿还是逃出来的犯人之子。

又是药铺,林天暗道。这几件事都是由药铺而起,药铺掌柜费劲心力,将自己引到王厚云坟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等林知县率领衙役赶至药铺时,思维有些混乱。

刚才还宽敞阔气的三层大药铺,如今入目的是满眼凄凉,兔走乌飞,枯草丛生。

“大人,那两个小孩在阁楼上。”衙役报告。

其实也不用上楼搜查,这满目疮痍的废楼一眼就能发现目标。

“这就是栋废楼?”林天问道。

衙役回禀:“禀告大人,这栋楼已经荒废数年了。这里本来是个药铺,后来掌柜为筹钱开私塾,便将店铺卖出去。新掌柜不懂经营,这才荒废了。”

林天抬头观瞧,一点血色的残阳下,两张惶恐不安的小脸害怕的看着楼下。朦胧间一个宽大的身影将这两个孩子护在身下,布袍木簪,再细看,那人还在冲着林天微笑。

林天突然想起当年远赴京城时他问王厚云,为什么父亲那么多好友,可只有王厚云挺身相助呢?

王厚云答道,有些人会被浊世所污染,为了荣华富贵而趋炎附势,攀附权贵。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坚守道义和仁义才是最重要的。

“大人,阁楼上那两个孩子抓还是不抓?”衙役催促着,半个月期限马上就要到了,管他是不是犯人之子,直接交上去这事就了了。

林天看着那俩小孩,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妹妹。

“哼,你这衙役好生糊涂,这两人分明是沿街乞儿,赶紧再去找,找不到我先扒了你的皮。”


后来官府贴出告示,说原清溪县令林天,因办事不力,未按时缉拿犯人之子,圣心大怒,特罢免林天清溪县令一职。

事后林天交付了官袍,去了后山私塾教书。林天总爱穿一身布袍,头上别根木簪子,乡亲们纷纷说,当年的王秀才又回来了。

他还收养了那两个乞儿,资助他们求学读书。

五十年后林天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岁。

顺带一提,林天是唯一一位得以善终的清溪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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