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同精读》——日日不断 水滴石穿
李笑来：阅读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精读
▎精读
嘉靖六年（1527年），王阳明复职奉命征讨广西思恩和田州的少数民族叛乱。在奉命临行的时候，钱德洪和王汝中讨论学问。王汝中举出王阳明著名的心学四句教：“无善无恶是心的本体，有善有恶是意的发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钱德洪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王汝中说：“这四句话恐怕还没有说尽，如果说心的本体是无善无恶，意应该也是无善无恶的，良知应该也是无善无恶的，物应该也是无善无恶的。如果说意念有善恶，那么心的本体就也有善恶之分了。”
钱德洪说：“天命之谓性，原本是无善无恶的，但是人在不同环境下的习染，意念上便会有善恶之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这些都是恢复心之本体所要下的功夫，如果说意念、良知、物没有善恶，那这些功夫就不需要说了。”
当天晚上，两人陪同王阳明一起坐在天泉桥上，各自阐述自己的观点，让王阳明指正。
王阳明说：“我马上就要出征了，正好要给你们把这四句话的意思说透。你们二人的见解，正好是相互补充应用，而不可各执一边。我开导别人的方法，一共就这两种：“天资聪颖的人，直接从根本上去体悟，人心原本就是明白透彻，原本就是‘未发之中’，天资聪颖的人从根本上去体悟，便有了功夫，人与己、内与外一齐俱透了；其次，对于天资较差的人，难免会习染影响，人的本体被蒙蔽，所以会教他们在意念上去下为善去恶的功夫，功夫纯熟后，心中的私欲杂念也就去除干净了，本体自然就能光明。汝中的见解，我用开导天资聪颖的人用的方法，你的见解是我开导天资较差的人用的方法。你们两个人的观点要相互补充地应用。”
王阳明接着说：“以后你们和朋友交流讲学，你们千万不能丢了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的本体，有善有恶是意的发动，知善知恶是良知的呈现，为善去恶是格物的功夫。’只要依据我说的去做，根据不同的人去指点别人，便不会有什么差错。天资聪颖的人，世间罕见。在本体上通透的人，即便是颜回、程颢先生都不敢当，怎能轻易指望别人呢？人受习气的沾染，不教他们在良知上切实用功，只凭空去思考心体，一切事情都不切实去应对，只会养成好虚喜静的毛病。这不是小病小痛，不能不早向你们说清楚。”
这一天，钱德洪与王汝中都有所醒悟。
▎原文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命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曰：“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德洪曰：“此意如何？”
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亦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
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
夕侍坐天泉桥，各举请正。
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接人，原有此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跟前便有失人，便于道体各有未尽。”
既而曰：“以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
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