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如果能活到现在,由于不知道她哪年出生,如果从生肖属鸡推算才73岁,还不到理论上的平均寿命,可是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44岁,农历1989年4月21日。
这个日期多少年来,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大姨记得准确牢固。只记得当时我在沂水一中读书,传标哥到学校和我说了母亲病危的事情,我听了也没有多么震惊,比较平静,因为自从三年前母亲在沂水中心医院检查确诊:乳腺癌晚期,我们一家人包括母亲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向班主任张老师请假回家,并没说明实情,等把母亲安葬了,第二天正好是姚店子集,我孤零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继续上学,这一天对于别人来说,和其他任何一天都一样,可是对于我来说,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我母亲张之桂,出生于姚店子镇仁家旺村,外祖父张洪溪读过点书,有点薄产,一辈子没干过农活,也算是个知识之家。这个姓名平时几乎没有用,因为邻里之间,包括生产队上工,都是按辈分称呼,我是在柜子里他们的结婚证书上看到的。
她和当时绝大多数的中国农村妇女一样,没读几天书,勤劳朴实、节俭顾家,普通平凡的如同一棵草一样。
母亲身材比较高大,大约接近一米七。记得印象深刻的是每天天一亮就起床自己一个人推磨,我家的石磨比较大,都是她一个人推。我奶奶批评她,嫌她不让我爷帮忙,也不叫醒我们,母亲总是静静地辩解几句,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干。推完磨再煮猪食,做早饭,喂猪,去生产队上工。
再后来分田到户,实行责任承包制,时间相对自由一点,父亲因为是个木匠,和小组口头协议,每年上交220块钱,不用上工,可以打家具到集市上卖,或者修理农具,也给人家盖房子的制作门窗檩梁,儿娶女嫁的打家具。
这时候我家的日子在农村来说还是过得去的,因为不缺粮,母亲喂仔猪,父亲挣现钱,当时还自制水泥瓦,有个小手工作坊,像是自行车、缝纫机、钟表、收音机等等,我们家都买的比较早。
可是后来母亲查出重病,我家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在临沂肿瘤医院住院一个月,确实太晚了,已经转移到肺,没有做手术的意义了,花了一千多元钱,在当时算是很大一笔钱。虽然知道已经是绝症,可是听到哪里有什么方子,还是去看看,当然都是失望而归。记得一次听一老爷爷说,潍坊有个军官的老婆治好了,母亲那天早晨居然吃了一碗水饺,由此可见她求生的欲望多么强烈,我们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又是一场空。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少回娘家,因为姥姥去世的早,小舅两口子不孝敬老人,回一次娘家,回来就哭一场。记忆里,母亲更多的是带着我到大姨家走亲戚,因为也没有更多亲人。后来每到大姨家,都会重复一遍的是,有一次姨夫送我妈和我回家,过河时,姨夫抱着我一下子进入一个水坑,幸亏把我举起,否则就冲走淹死了的惊险往事,我妈当时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只有当母亲的才真正体会到,儿是娘的心头肉。
当母亲生了重病,她知道治疗无望后,几乎不吃药,她说不能人财两空。在我家最落魄的时候,我向父母提出了继续学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什么态度,父母依然决然同意了我的想法,只可惜天生愚笨,才疏学浅,已过半百,碌碌无为,实在愧对九泉下的娘亲。
我在沂水一中上学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只去过一次,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父亲的翻毛皮鞋还补着不同颜色的补丁,格外刺眼,可怜巴巴的样子,给我送的是母亲烙的葱花油饼。只在宿舍里简单交流几句,就去医院再次检查拿药去了。记得田旭业喊我:“黄传修,外面有个老头找你!”我出来一看,出乎意料是父母二人。和其他城里孩子父母相比,他们穿着打扮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他们确确实实是我的最亲的人,虽然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有所差距。
还记得有一次,我周末返校,临行母亲用近乎麻木的手,给我擦脸上的灰尘,形容瘦削的母亲,一脸的不舍与挂念。记得那一次,我一直流着泪骑车到学校,眼睛红肿,在水龙头上冲了冲,以免让同学发现。有个同学问我眼睛怎么回事?我撒谎说在路上被尘土迷了眼。
母亲生命行将结束,她让传标哥把我喊回家,对我说:“本来不想让我知道,反正就这样了,怕影响我学习,可是二弟太小,恐怕处理后事时,他弄不明白。”
鸟之将亡,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终把我们托付给二大娘,让她尽力照顾我们,并反复叮咛,她咽气的时候,不能让三弟在场,恐怕吓着他对孩子不利,那一夜,幼小的三弟一夜未醒。
母亲就这样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带着无限的不舍与眷恋走了。
以前曾经写过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前些日子读了丰子恺写的《我的母亲》,有感而发,泪如雨下。
陶渊明诗云:“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母亲给了我生命,曾经教给我做人的道理,在最艰难的时候依然支持我读书,现在想不掩耳,又到哪里听呢?
2018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