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曾经当过皇帝。一群小伙伴,轮流坐江山。一左一右两个太监,各自举一把蒲扇交叉在皇帝脑后充仪仗,煞有介事,庄严前行。当臣子时也向皇上磕头,山呼万岁,觉得挺好玩。女孩子爱跳绳,不参与我们的游戏,便缺了皇后。但无所谓。
关于皇帝,关于宰相,关于忠臣奸臣之类的知识,最初来自小人书和口口相传的故事。后来又在历史课本中了解了一点皮毛,再后来,则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清宫戏。最初对皇帝的认知便陷入了误区:当皇帝安逸,皇帝至高无上,没有人敢管他,最自由。皇帝权力大,想杀谁杀谁,想赏谁赏谁。皇帝吃得好,人参燕窝,山珍海味,随便造。皇帝享受最好的医疗保健,最长寿。皇帝有三宫六院,美女如云,随便......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近几年读张鸣,张宏杰,读秦晖,易中天,还有李敬泽等等,方知当皇帝不好玩。
而且,皇帝比谁都操心,比谁都累,弄不好还短命。
例如秦朝的第一任皇帝赢政。
作为第一个废除了分封、实行中央集权的专制王朝,赢政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诸如郡县的设置,官员的任命,度量衡和文字的统一,筑公路,修长城,以及如何让秦从始皇到二世、三世、乃至无数世代代相传“赢”到永远,要多伤脑筋就有多作脑筋。公元前210年,赢政驾崩,享年50岁,说不定就是死于心力交瘁。遗憾的是,秦传至二世便暴发了农民起义,江山改姓了刘。顺便说一句,无论专家如何称赞千古一帝,秦的覆灭,都怪不得老百姓。唐代有个叫杜牧的诗人说得好: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意思很明白,灭掉秦的,是秦自己,要怪就怪自己。
秦朝的存活时间,才短短15年,后来的皇帝不得不认真总结其教训。
然而皇帝们发现,教训——或者说制度本身漏洞太多,堵不胜堵,按下了这个葫芦,还会起另一个瓢。
先说秦的漏洞。始皇帝信奉法家思想,对全体大臣都不信任,几乎防范了威胁他统治的所有因素,可是他活着的时候没有立太子。因为他是一个极其自信的人,对自己的健康太自信了,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死那么突然。发现自己要不行了,留下诏书,要正在边境的长子扶苏立即回咸阳接班。结果呢,太监赵高——指鹿为马那位——串通李斯篡改了诏书,逼扶苏自杀,改立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为帝,胡亥爱胡闹,好折腾,加速了秦王朝的崩溃。
刘邦当了皇帝,曾跟他爹显摆:这挣下的这份家产如何?为防备家产被外人夺走,汉高祖二年,还在戎马倥偬中的刘邦就立了刘盈为太子,堵上了秦始皇留下的一个政治漏洞。刘邦没想到,按下了这个葫芦,又会起了另一个瓢:太后干政,他老婆吕后跳出来了。刘盈好歹当了7年董事长,事事得听老娘的;小太子继位,吕后干脆就临朝称制,直接成了董事长。不久,竟公然违背老公的遗嘱,大封诸吕为王,刘家公司差点改姓吕。
到了汉武帝,进一步总结经验,立太子,杀妃子,结果按下了太后干政这个葫芦,又浮起了权臣这个瓢。汉武帝临死前,太子太小,而且没有亲妈,于是任命了一批顾命大臣。霍去病的弟弟霍光,本来是总经理,但他性格强悍,很快架空了皇帝,成了事实上的董事长。
当皇帝实在太操心了。到了清代,爱新觉罗家的乾隆进行了全面总结:
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外患,曰权臣,曰外戚,曰女谒,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
乾隆的意思是:
威胁皇权的,有强大的地方藩镇,有敌国外患,有权臣,有外戚,有后妃,有太监,有奸臣,有小人。几乎所有人都盯着皇帝的权柄,一有机会,就想取而代之。
防不胜防啊!
最辛苦的皇帝是明太祖朱元璋。
历朝历代,皇帝都要提防权臣,而权臣中权力最大的是丞相。张宏杰在《简读中国史》中写道:到了明代,猜忌心特别强的朱元璋连续用了几个丞相都感觉不顺手,不放心,把他们杀掉后干脆搞了一个重大政治创新,废除了丞相制。这样,皇帝就身兼了皇帝和宰相两个职务了,每天不得不亲自阅览大量奏折。《明太祖实录》记载,朱元璋创造了8天之内批阅内外诸司奏折共1660件,处理国事计3391件的辉煌纪录,也就是说,他平均每天要批阅奏折200多件,处理国事400多件。
想想看,每天除了上朝,批阅200多件奏折这活儿,不加班绝对干不完。朱元璋原名重八,没有读几天书,读文言文相当吃力,那些请示报告又都是涉及面极广的国家大事,说不定就会被下面糊弄,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吏部要求增加编制,人事安排是大事,得仔细斟酌;户部报告明年的国防预算,得先用算盘算过;礼部,他娘的又要搞什么活动?......好在皇上圣明,什么都懂,批错了也是重要指示,底下都得照办。眼睛看花了,呵欠一个接一个,吩咐太监打一盆凉水,洗把脸继续。御膳房那边,传来了鸡叫,该上早朝了。
朱元璋出现在朝堂上,常常是熊猫眼。
实在忙不过来,只好把身边最信得过的几个文官任命为“大学士”,让他们帮忙批奏折。这些人也得防着,品级不能太高,秘书嘛,正五品即可。
令朱元璋始料未及的是,皇帝身边的人自然带上了权力的光环,就像后世董事长的司机,实权比一品官还大,后来又演变成了宰相。
到了清朝,为了削弱大学士的权力,皇帝一拍脑袋,设置了军机处。即便如此,仍然喜欢亲历亲为。
最辛苦的是雍正。
十四阿哥在位十三年,平均每天只睡四小时,批阅奏折1700多万字,换算成长篇小说,每部30万计,差点60部,作家富豪排行榜上,妥妥的第一名。
雍正还算长寿,活到了58岁,差两年满一个甲子。
有好事者做过统计,历朝历代,总共599个皇帝,平均寿命39岁,统统是英年早逝。
死法很多,被杀死的,毒死的,吊死的,病死的,老死了,好像没有因为好玩,玩死的。
小时候当皇帝,幸好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