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我曾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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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见

1.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生来便与常人不同。

他们拥有的能力无法用科学解释。

名利,地位,权势,普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东西之于他们,唾手可得。

他们是上天的宠儿,是天生的赢家。

他们,是天之骄子。

而我,是“他们”的一员。

我的听力生来便灵敏异常,大到机器轰鸣,小到蝶虫振翅,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父亲曾带我做过系统检测,左耳2.5DP,右耳3.17DP,可接收声音频率在2-100000Hz,是正常人的五到十倍。

作为指挥世家的唯一继承人,从小沉迷指挥的我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交响乐团中的不和谐音符,哪怕只是运弓的距离短了一寸,敲击的节拍快了一秒,抑或吹奏的力度少了一分,之于我,都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明亮刺目。

超乎寻常的听力为我的成功大开方便之门,大大小小的奖项拿到手软,每当我站上指挥台,闭起眼睛,侧耳倾听,我就是整个世界的主宰。

直到,那一天......

2.

一帆风顺的成功让我麻木,也让我变得自负,和无数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一样,爱美是我的天性。

为了心仪的衣裙,翘掉与尚未熟悉乐团的演练,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以为万事尽在我手,却不知一切早已失控。

失败,来得猝不及防,一瞬间的愣怔后皆成定数。

“啧”

观众席间传出一声轻啧,映入耳中如同清水落入焦油,瞬间炸裂。

“这就是天才指挥家?水平也一般嘛。”

“诶诶诶,不懂就别瞎说话,世家出来的孩子,那水平一定高!”

“呵,水平再高刚才那音也是错的,唬谁呢?”

“嘘,演奏还没结束呢。”

......

窃窃私语一声一声灌进脑海,疑惑、鄙夷、不屑、恍然,不同的声音交织着从观众席传来,从没有哪一刻,那般想要逃离,那般,憎恶自己超常的听觉 。

3.

谴责声、质疑声、抱怨声在曲终时愈演愈烈,铺天盖地的议论声几乎要将我压垮,躬下的身体微微绷紧,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此刻似被凉意浸透,风拂过间竟隐隐瑟缩,垂于身侧的手紧紧攥起,羞耻感充斥脑海,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

幕落。

“对,对不起。”

一声细小的呢喃穿透层层叠障,落入耳中,细弱蚊蝇却清晰可闻。

抬眼望去,一袭白裙的少女目光闪躲,手中琴弦微微攥紧垂于身侧,正是发出错音的大提琴手。许是那一垂首的姿态太过柔美,又许是自小养成的傲气尚在作祟,嫉妒伴着不甘如同野草疯长,如森冷的蛇身在心脏处蔓延,一口咬下,毒汁浸透,恶毒的念头瞬间充斥四肢百骸,愈企图忘却便愈发清晰,无力驱逐。

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同我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启唇,溢满残忍。

“你是该说对不起,这都是你的过错。”

我高举起审判的旗帜,将她牢牢钉于十字架上,声声义正言辞间,全然忘记她只是顺从了我的指挥,也全然忘却了那原本属于自己的过失。

我是天之骄子,我怎会出错。

错的必然是她。

她的脸色灰白下去。

“咔嚓——”

什么东西碎掉了,我听到了。

4.

关于我的话题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矛头齐齐指向了那日的大提琴手,我得到了清静 ,那些要命的议论终于被我摆脱,我沉浸在夸耀赞美声中不可自拔,忽略了经由我手加诸人身的重重枷锁。

自古流言伤人,无形,却彻骨。

纵身跃下的身影轻如鸿毛,却如同巨山重重压在我的胸口,让我窒息。

风向急转,所有人都在叹息着她的美丽、温婉、勤奋、刻苦……她的故事被反复吟诵,每个人在谈及她的时候都会哽咽,那些宣泄而出的情感在他们失去她后变得炽热而浓烈。

游行的人摇旗呐喊,叹这个世界何其不公,我的名字蒙上阴翳,偶尔被谈及都像是一场罪过。

天才疯子一线之间。

祖母的精神病史被万能的人肉翻出,超常的听力顺藤摸瓜下得出的结论竟是发病的预兆。

呵,原来我不是天才,是个疯子。

众人眼中,命定的疯子。

过街的老鼠。

5.

我再也无法拿起指挥棒,不仅仅是再无人愿意听我指挥,更重要的,来源于我的内里。

我的心在抗拒。

耳畔隐隐传来的哭声伴随着我的日日夜夜,响彻不休,每一丝声响都染上了悲鸣,凄凄切切,嗫嚅的道歉,躲闪的双眸,灰白的脸,破碎的声音,飘落的身影,粘合成一道白影,亦步亦趋,紧随左右。

呜呜呜。

是她,她在哭。

为了那破碎的梦,恶意的谴责在哭;为了那逝去的生命,冰冷的躯体在哭……悲鸣呜咽,充斥双耳,永无止休。

所有传入耳中的声音都被转化成低泣。

那是我的罪孽。永世背负的罪孽。

好沉重。

6.

"扑通——"

依稀看到瞬间翻卷而起的巨大水花,水流翻涌而上裹住双耳,世界缓慢下来,耳畔低泣变成嗡鸣,微痛,却是难得的宁静,莫名勾唇,竟是万分贪恋,哪怕窒息感渐渐贯彻全身,只要能够逃离,我,甘愿。

眼皮越来越沉,眸子渐渐合起,黑暗里仿佛亮起一道光,来人肩章反射着金色的光,隐有五星的形状,而眉眼像极了低泣的那人。脖颈忽被掐住,一时惊恐,未待挣扎,只一瞬,来人松开手,钳住臂膀稍稍用力上行。

"咳咳"

几口水呛出,大口喘息着水面上的空气,劫后余生。

"我真想掐死你"

来人夹杂着喘息的低吟飘忽,竟让我生出一丝错听之感,可我知,不是错觉。

"可我不能"

声音无奈颓丧,隐有咬牙切齿的遗憾。

水流开始湍急,吸力打着旋地向我们袭来,渐失的体力使得他身形不由自主地摇晃,竟是暗流。

"放开我,你的体力足以自保,我本就寻死,你不救我也是应当的"

徒劳无功。来人丝毫不理会我的言语,只是在将至树枝时将我奋力托举。

"抓紧"

莫名听话,牢牢抱住树枝,回望,空无一人。

"咕嘟"

是我听到,最后的声音。

7.

之后的画面开始混乱,光彩陆离的高台,闪烁的镁光灯,泱泱的人群,掌心话筒上的汗渍,巨大的黑白照片,花圈,丧服,墓地,坦白,道歉,缅怀……一幅幅无声的画卷在我面前展开,忽得消失不见。

缓缓睁开眼睛,白大褂,消毒水,纯白世界,同所有病房一样……不,哪里不一样。

安静,超乎寻常地安静。

骤然回身,所有仪器运转正常。

是我,不正常。

我听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个声音忽而响起,刻入骨髓,烙进灵魂。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为我妹妹赎罪。"

抬眸,看向这个无声世界,忽然笑得有些发痴。

活着,赎罪。

我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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