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父亲正在家门口的小河边收拾我们家的木船。
这艘木船可是父亲的宝贝,每年油漆一次,然后放在连廊悬挂起来,既怕日晒也怕雨淋,母亲每年都要埋怨很多次,不是埋怨占了连廊的位置,就是埋怨费油漆,关键是这木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我们是湖区,养鱼的必备就是船只,但自从有了水泥船后,木船便没有任何优势和理由再继续使用了。水泥船不用保养,不怕水泡,不怕暴晒,不怕冰冻,还可以直接在船舱里面沤肥料,简直是养殖户的福音。
很多渔户有了水泥船后,立马把家里的木船卖掉了,只有木工出生的父亲,舍不得把这件木质的艺术品卖掉,每年坚持修补、上漆、翻晒、保存。母亲就是自从有了水泥船后开始埋怨父亲的。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了,98年特大洪水,隔壁大垸上周已经溃堤了,我们这个垸的河水也已经漫过了河堤,河堤上累了高高一道防洪沙袋,才勉强挡住洪水。
听逃过来的人说,水泥船遇到洪水就是累赘,浪一打就沉。只有木船可以应变自如、水涨船高,父亲立马把木船下架发到家门口的小河里面,再在上面放上逃难用的铺盖、油米、锅碗、救生小轮胎、麻绳,母亲也殷勤地收拾着应急逃难的零零碎碎,并无半点怨言。
忙到傍晚的时候,母亲进厨房做晚饭,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绕到我们家,停下来跟正在收拾木船的父亲攀谈起来。
山羊胡子的男人先是夸奖了一下这艘木船的精致,了解了这个木船的历史以后,改为夸奖我父亲的眼光,我父亲嘿嘿笑着,直到母亲喊吃饭。于是父亲礼节性邀请山羊胡子的男人留下来吃饭。
山羊胡子的男人马上就同意了,等我和弟弟把座椅摆到院子中间的时候,他已经做到桌子旁边了,母亲见有客人来又跟父亲聊得甚欢,如是又加了一个菜。
等母亲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时候,我们已经吃开了,我们听那个山羊胡子的男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隔壁垸子倒了,很多人来不及收拾就跑了。”
“很多家里面的猪都还在屋顶上,来不及牵走呢!”
“还有很多二层小楼,楼上很多电器,楼顶的谷子,也没人管了。”
这时我父亲听出一点什么,不再接他的话,只是尴尬的笑一笑。
母亲因为不知道我父亲之前跟他聊了啥,边吃饭边听着。
山羊胡子的男人又说:“这些东西浪费也是浪费,我们只是去捡过来而已。”
母亲假借喝水,抬头看了一眼山羊胡子的男人。
山羊胡子的男人继续说:“老胡,只要你把船借给我七天,收获绝对不错。”
我父亲更加尴尬了,山羊胡子的男人见我父亲没有说话,立马说:“你借给我船,不亏待你,每天给你100元,借七天给七百。”我和弟弟都看着我父亲,在想父亲是在算账还是在想啥?
“啪”一声响,我母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把我们吓了一跳,我弟弟还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这怎么能干呢?别人发洪水,你去打劫。”我看见母亲一脸怒气义正言辞地说。
我和父亲立马觉得母亲言语上太过激了。不同意打发走就行了,没有必要得罪别人。
我赶紧给母亲打眼色,意识是等他吃完饭走了就行了,没有比较交恶。
没有想到我母亲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天马村的小伍吧,到东村偷狗,到西村摸鸡,上个月还翻墙到刘寡妇家被骂得狗血淋头,就是你吧?”
“还想借我们的船,尽干些丧天良的事,别人不认识你,我认识你,后人不做你做鬼。”
我、我弟和我父亲,尴尬得无语,看看我母亲又看看山羊胡子,空气异常安静下来。
山羊胡子一脸的假笑,忙解释说:“婶子,您记错了,不是我不是我。”
我母亲厉声说道:“就是你这个山羊胡子,化成灰都认得,不是你是谁?”
山羊胡子见我母亲目光如灼,赶紧说,吃饱了,三步两步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我赶紧跟我母亲说:“老妈,看你平时和蔼,怎么今天这么泼辣,不是待客之道呀!”
我母亲平静地说,是客就用待客之道,是贼就不用跟他客气。母亲又张罗着大家坐下,继续给父亲盛饭,又对我和弟弟说,原则性的事情,千万不要拖泥带水,果断拒绝才能划清界限。做人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不然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
事情过去25年了,现在每次看到木船,我都能想起这个场景。对我人生观和价值观,是一盏非常重要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