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飘雨的晚上，为了等待值班晚归的父亲，我尝试了第一次开夜车。
01
惊蛰之后，天气回暖，万物萌动。没想到春分时节，竟来了一股冷空气。
明明天气预报里说好的小雨，却在早晨凝结成一粒粒小冰球。它们不似冰雹那般质地坚硬、浑浊沉重，能给生产、生活造成破坏，却也娇小剔透、劲道灵动，从空中散落时引发了人们阵阵欢呼雀跃，撩动了几多童真童趣。
多另类的春雨啊！就那么一阵，来去匆匆，除了地上低洼处还有些融化了的水，你都要怀疑这场春雨刚刚的魅力了。
整整一个白天，空气湿润，天色阴沉，行走在户外仍有些凉意。
02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我在娘家吃完晚饭准备回家。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开夜车，母亲执意让父亲骑电动自行车跟在后面送我回家，我极力回绝了，并且保证到家一定给父母回电话。
哦，空中雨丝正在飘飞，如同淘气顽皮的孩子，春雨竟又偷偷溜了出来，将他新换上的冰丝睡袍的尾端时不时甩在人们脸上。
晚上的视线和白天相差甚远，尤其车玻璃又贴了灰黑色的膜。小巷的灯光自然比不得大路上的，而两杆路灯中间又是被灯光遗忘的角落，车行进到这里时，我几乎从后视镜中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不由想起了考驾照第一次练车时，手忙脚乱的我被气急败坏的教练直接告知别学了。只是心底的倔强告诉我自己不能放弃，十天后，教练终于第一次表扬了我，他还看了看我的近视眼镜，真诚地说：“闺女，以后拿了驾照，晚上也要少开车哟！”
在这样一个晚上，我理解了教练，也有些后悔没早听从母亲。其实晚饭前母亲已催了我好几次，她面带忧郁地说：“开着车呢，跟孩子早点回家吧！趁着天还明。”我又望了望门口，摇了摇头，孩子太喜欢和我父亲玩了，所以我迟迟没有动身。那么现在就硬着头皮往前开吧，总要有第一次的！
03
慢慢地，我发现右边后视镜里有束光一直伴随着我，不远也不近，还刻意保持着距离，有时也会出现在中间后视镜里。那白色的光团不大，也不亮，只有一束，并且左右飘忽不定，它应该是电动自行车发出的光。
只是，这骑车的会是哪位高人？求求您，赶快超过我吧，要不您就再慢点？这样总是尾随在车后面不远处，使我左右拐弯有顾虑，尤其这又是我第一次开夜车。
曾经听一位新手说，晚上开车纯粹是瞎开的，我还天真地去问一名老司机，他惊讶之极，马上否定了，说：“这车哪能瞎开啊？”可是我现在应该就是瞎开吧，我可一定要稳住，再慢点，回家还要打电话呢。
电话？父亲？
难道，骑电动自行车的人是我父亲？
很有可能。
没错，一定是！
04
小时候的一个晚上，我和母亲赌气，离家出走了。那时候在晚上没什么人出来走动，也没有路灯，所以我不敢走远，走着走着就到了奶奶家门口，可是我也没有进去，怕小叔取笑我，于是就在门口徘徊。过了几分钟，身后照过来一束手电筒的光，正是父亲！只听他说了一句“你娘刚才脾气太大了”，我的一汪眼泪顺势而下，已无需多语，我就乖乖跟着父亲回家了。
那时候半夜醒来，我还会看到另一束光，那是被父母用一个纸筒包住的能发出黄光的灯泡发出的光。父母正在工作，由于工作时会制造许多碎玻璃，所以他们总是在孩子们睡觉后才开工，经常熬夜到一两点，他们身后不远就是在床上熟睡的我和哥哥。我知道第二天一定是城里的大集，父母要做至少十个盛放“555”牌座钟的玻璃罩，再运到集市上卖给快要结婚的女方。她们来买时都会自己准备一块红绿条纹或黑白方格的包袱来包住自己看上的玻璃罩，满心欢喜地带回家。
这种罩子俗称“表罩”，制作时先把一整块宽90厘米、长120厘米的玻璃平放到一张特制的长方形大桌子上，再用镶有针尖大小的钻石的专用玻璃切割刀把玻璃切割成十几块大小形状、长短粗细各有不同的部分。
然后用白色乳胶把这些部分粘成各种造型。长方体的主体造型是用来盛放座钟的，所以设计了推拉门，只在门上印了“旭日东升”“花鸟争春”等图案。主体两边和顶部的造型则会在里面用白乳胶固定上形态逼真的仿制绒鸟、塑料花和塑料树。这些材料都是提前一两天坐火车去北京绒鸟厂和塑料工艺厂采购回来的，每次带着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出来玩，我都会在伙伴们艳羡的目光中自豪地说：“这可是我爹从北京带回来的！”主体下方还会设计一个梯形平台，越是漂亮精致的物品越要有一个稳固的根基。
最后再把这些造型用白乳胶组合起来。至此，一件耗费多时的大型实用工艺品就算完工了，女方往往会将表罩作为嫁妆带到婆家，而婆家也会因此高看新媳妇。
表罩要价30元，最后会以最低20元成交，所以一个大集父母可以卖出去七八个，除去成本，可以净收入七八十元。正是午夜的那束光激励着父母积攒下这些收入，从而盖上了楼房，我们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
05
此时当我再次看向后视镜时，我突然想起刚刚从娘家出来时夜空还飘着小雨，这也给空气增添了些许凉意。我和孩子坐在温暖舒适又遮蔽风雨的车里，父亲却骑着车摇摆在凄冷飘雨的夜晚，他慌乱地避开路上一个个小水坑，他可能连雨衣都没顾上披。
我将车窗缓缓降下一些，雨丝伴着凉风飘了进来，我想，这才是现在最适合我的。我禁不住又看向了后视镜，那束光依然伴随着我，它似乎又亮了许多，成长路上，我们一直都不孤单！
终于，在我即将驶入小区门口时，那束光停在原地了。我迅速将车驶入小区并停在路边，拔下钥匙，告诉孩子呆在车里别动，然后关上车门向着那束光跑去。身后传来了孩子小声的哭喊，我已顾不得了。
可是那束光已经调转方向了，离我渐行渐远，而光束后面的那个身影，的确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06
重新坐回车里，借着小区门卫屋里的灯光，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孩子泛着泪光的小脸，于是我转过身去，拉住她的小手，抱歉地说：“妈妈刚刚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车里，你可以原谅我吗？”“可我只是在告诉你没拿雨伞啊！”她不高兴地嚷道。
人至中年，我们已经习惯了承担责任，习惯了努力奋斗，习惯了默默付出，原来我们一直被彼此爱着，这就是一起吃苦的幸福。有一次我问孩子：“你爱我还是爱你爸爸？”她直接回答：“爱你！”然后反问我：“你爱我还是爱你爸爸？”我笑了，因为她还分不清人称，我知道她是问我爱她还是爱她爸爸。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按她口中的那个问题回答，我是更爱她还是更爱我父亲呢？所以这个问题她问了三遍，我只是笑，我真不知道答案。就像太阳，播撒下万道光芒，她从不知道自己爱谁多一些。
回到家又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我顿了一下，微笑着说：“爹，告诉我娘，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