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蹲在花池边挖个不停。
她明明记得自己把钱藏在左数第六棵矮矮植物底下,用很薄的塑料袋包着,本来一摸就能摸到,因为上面土是松的,可现在没了。
好朋友云云很不耐烦地催促:“怎么回事呀?都1点10分了,再不走就迟到了,你想要王老师骂死啊?”
小丹还是没能挖出那笔钱,三张十块钱的大票,两张一块的,十几张一毛钱和两毛钱,还有几个一毛和五毛硬币,都放在一起的。那是她和云云共同的存款,两个人在学期初的时候商量好,把平时的零花钱省下来存着,埋在这里,等遇到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就不用再跟大人要钱了,不必看他们的脸色。可是现在怎么也找不着了。
云云问她为什么想起找那笔钱,小丹说要去上海。云云又问,你去上海干嘛?小丹刚想说话,预备铃就响了。俩人你拽我我拽你,赶紧往教室跑。
小丹想去上海是灵机一动。
那天放学回家,妈妈一如既往还没下班,但她进门没见着“白雪”,吓了一大跳。她先去窗户边的窝里看,木刨花上没有它,她又赶紧探头到窗外去看,猜它是不是像上次一样从窗口飞出去,飞到楼顶上了,结果什么也没看见。再说,纱窗是关着的,它肯定飞不出去。
小丹最后在浴室找到了它。叫“白雪”的鹅正在浴缸里窝着。小丹松了一口气,猜它一定是想游泳了,于是扭开水龙头,给它接满水。
后来,小丹拿了自己的小板凳,守着浴室门儿,把作业本放在膝盖上写,偶尔就抬头看看“白雪”在浴缸内浮沉一下。更多时候,它就一声不响地漂在水面上,跟瓷白的墙面、瓷白的地板还有瓷白的浴缸一起白成一片。长扁的嘴连上头顶的肿块,橘红的颜色很耀眼。
妈妈大概七点半的时候回家来了,跟隔壁邻居客套了几句。对,三年级了,对,八岁了,哈哈哈哈,好啊,大姐姐多帮帮我们家小丹。然后就进门回家。妈妈给小丹做了饭,两个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
睡觉之前,妈妈给她读了一会儿故事书,然后把被子拉好,站起来要去关灯。小丹用被子捂着嘴,叫:“妈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让妈妈听见,还是不想让她听见。不过妈妈听见了,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我好几年没看见爸爸了……”
“你这孩子,哪儿好几年了,说好了一个月见你一回,这还不到一个月呢。”
可是小丹为什么觉得过了那么久呢?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呀?”
“今天礼拜几?”
“礼拜四。”
“那快了,你爸周末过来看你。到这周末就一个月了。”
可是两天之后,小丹抱着“白雪”,坐在沙发上,从吃早饭之前,等到吃完了晚饭,爸爸还是没有来。“白雪”那天却好像知道小丹的心事似的,几乎一声也没有叫。小丹有点担心它。小丹等着的时候想,眼看着“白雪”从爸爸去了上海之后,就没有原来那么精神了,甚至原来因为它叫声吵常常来家里敲门警告的邻居,也好久没有上门了。
“妈妈,‘白雪’好像生病了。”
“那就治吧。”妈妈趁周末满头大汗地打扫屋子,小丹说话间,她正呼哧呼哧清理鹅窝,把拉上屎的木刨花扫出来,从灰扑扑的麻袋里挖一大捧新的垫回去。
平时,妈妈早起给小丹做饭,等她吃完把她送去学校,然后就去上班,晚上回来再安排她的晚饭,然后督促她洗澡、整理,睡前给她念故事哄睡着,自己还要再去书房里,加班到将近十二点。
“它会不会死呀?”
妈妈不说话。小丹不知道妈妈在想什么,妈妈也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妈妈心里想的其实是:“真死了我就不用这么累了。”
于是礼拜一的时候,小丹就拖着云云去挖土里的钱。她决定自己去上海找爸爸,抱着“白雪”一起去。白雪是爸爸妈妈还在一起住的时候,爸爸买的,爸爸最熟悉它了,一定能把它治好。谁知道,钱找不着了。
那个礼拜,小丹从家里出来先要左右看一圈,看看爸爸是不是藏在哪棵大树后面,要给她个惊喜。放学的时候,也会在门口一堆家长的面孔里仔细看,因为她个子太矮了,要是爸爸来接她放学,万一没留心,他看不见,两个人就走岔了。可是爸爸一直没有来。
到礼拜五的时候,看见班长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小丹想了一个好办法。
再下个礼拜一,小丹下午上学的时间迟到了一点。她被老师说了两句,云云担心地望她,她落座时,云云用嘴型问:怎么啦?小丹摇头用嘴型回答:下课说!
下课后,小丹来到云云的座位,跟她耳语了几句,云云露出吃惊的神色,但还是点点头,于是两个人走到班长桌前,劝服她跟着她们去一个地方。
班长狐疑地跟着她们俩往食堂走,结果发现自己被她们带到了食堂后院种菜的小园子,又七拐八拐,拐到一个角落里,这里用砖头木板什么的,垒起来一个角。
云云问小丹:“你刚弄的?”
小丹点点头。
然后班长就在里面看见了一只雪白的天鹅。跟小时候唐诗里说的一样,曲项向天歌。班长眼睛亮起来:“白鹅!”
小丹详细跟班长解释,这是她的宠物,叫“白雪”,养了很多很多年了,最初是爸爸买来的,就养在楼房里。但是前一阵子爸爸和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住了,她觉得“白雪”因为见不到爸爸,精神变得不好了,她希望带白雪去见爸爸,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回来了,问妈妈她也不愿意说……
“你几岁了?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呀?”班长打断她。
“怎么啦?”
“你爸你妈肯定是离婚了啊,这还用说?幼稚死了。”班长摇头。
小丹整个有点傻了。云云则是有点无奈的样子,看她的表情,她应该也早就猜出来了。
“她们离婚多久了?”班长问。
“不知道……好几年了吧?”小丹答。
“哪有那么长时间!”云云皱眉头,“我都替你记着呢,一共两个月,也就多一两个星期吧。”
“才两个月?”小丹很迷茫的样子,然后突然又很害怕的样子:“如果他们离婚了,我爸就更不会回来了,那‘白雪’会不会越来越虚弱,然后就……然后就……怎么办呀!”
班长看看两个人,摇摇头,然后问她们叫她来看“白雪”是为了什么。
小丹小心翼翼地说,她准备今天去上海,带上“白雪”给爸爸,这样才能治好它。可是她存的钱丢了,所以……
“能不能把班费借给我,让我去买火车票?”
“啊?”班长张大嘴巴。
云云连忙拉住班长的胳膊,很诚恳地摇着,帮好朋友求情。两个人好说歹说,终于让班长松了口,但说什么也不肯拿出班费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钱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我可以借你我攒的零用钱,前些天我才去银行换成整票的。我是准备买手办的,你记得还给我啊。”
小丹连忙握住班长的手,非常用力地攥下去。
十分钟之后,云云和班长又坐回了教室。小丹抱着“白雪”,从早已打探好的小路绕到学校大门,蹲在绿化带后头,等着门卫朱爷爷离开传达室,往公厕走。
她轻手轻脚地迈出绿化带,一手夹着“白雪”,一手拉开小铁门的门栓,溜出了学校。
从学校前面的小路,还要顺着往前走五分钟,才能走到大路,才能打到出租车。小丹怀里抱着“白雪”,就这样大踏步往前走去。奇怪,心情好像特别好,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做成一件大事。路边白色的花是什么?黄色的呢?那个油亮亮叶子的小树是什么?小丹看着早秋的天空,想到课文上学的成语——碧空如洗。那片云彩很像“白雪”!她连忙指给它看,白雪“呱”得一声,十分响亮。
小丹在路上走着,步子越来越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