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名字叫多祥河,多祥寓意多吉多祥,五谷丰登,河是襄河,就是汉江,是那块大平原的母亲河。小镇紧邻汉江大堤,虽然很小,却是我童年记忆里繁华的“都市”。
那条江是我一直魂牵梦绕的江,一别数十载依然会心心念念,夏天的清澈凉爽,冬天的幽深静淌,汛期暴涨的水量,几乎要漫过大堤,那咆哮的气势,奔腾而下,势不可挡,她的每一种风景我都曾见过。昨夜我梦到了那长堤、那大江,梦见我儿子在那高高的大堤上溜草坡,醒来偶得四句:
昨晚未关窗,
清风送夜凉。
晨鸪鸣叫急,
惊我梦还乡。
那时候,小镇没有现在的规模,就一“艹”。草头的那一横是一条长长的主街,赶集买菜就在主街的入口路两边,都是路边摊,我那时大约十岁左右,我也曾去卖过菜,都是家里菜园子长的吃不完的,还卖过家里养的鸡,卖过自己用鳝鱼笼子抓的黄鳝,那时候没有集中规划的农贸市场。
两边临街有很多铺面,还有牙医诊所,那时候供销社也还在,长长的房子,里面的商品也还算琳琅满目。我最馋的还是十字路口那个包面馆,我奢侈过两次,第一次只买了半碗包面,第二次是回家探亲的时候,“狠狠的”吃了两碗,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后来那家店就没有了,听说搬到新街去了。就两次,那味道就长长久久的印在我的味蕾里了。汤是大块的骨头汤,薄薄的面皮用沾了肉沫的小竹片几翻几倒一碗包面就包成了。
草头那两竖里,有中学,有照相馆,有信用社,好像还有工商所,原来的镇政府,现在变成一个全镇最大的超市了。江堤边的粮站和棉花采购站印象挺深的,时代发展,它们早塌伙了。那时候,却是全镇最有钱的单位,那时我幺叔在粮站工作,我去过一次;我大伯后来部队转业回来去棉花采购站做了站长,我常去玩。
过年的时候,小镇最热闹,江堤边会搭了台子唱好几天戏,满堤满坡的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连江南岸黄嘎仙场的人都搭了渡船过来看戏,除了看戏的,还有好多卖甘蔗的,卖金刚器的,吹糖人的等小商小贩穿插其中,热闹得很。我是全然不关心戏台上的内容的,只仿佛记得那些衣袂飘飘,花里胡哨。后来稍大些有一曲《站花墙》的戏被拍成了电影,我跑了好远的路才看上,觉得很有意思,是那种有情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戏,我那时还不懂爱情,就是莫名的感动。
当时,根本静不下心来看戏,只是沉浸在戏外的热闹里,小我一岁的大堂弟从家里搬来长凳,倒过来,坐上去从大堤顶一直滑下去,很多小朋友在玩,上下往复,不厌其烦,摔了跤也不要紧,大堤上有一层厚厚的草皮,过年的时候已全枯了,如铺了一层毯子,摔跤也不会太疼,也不会脏了衣服,也有摔得不巧的,刮在长凳脚上,弄破了皮甚至流了血,拖着凳子,流着长长的鼻涕哇哇哭回家的。
我没有滑成,只是看着他们滑的不亦乐乎,滑草坡看似简单,大概也是摔了很多次跤破了很多次皮才得来的畅快吧?哪一样快乐不要付出呢?我试过一次,根本划不动,分分钟就被堂弟赶下来,他轻盈的坐上去,一溜烟滑下去了。他们生活在江堤边的孩子,大概经常在那里“训练”吧?我家在离堤还有三公里的路。
我大概与他们是不太合群的,好像我们玩的东西都不一样,我们玩的花样要比他们多的多,我常会去汉江边久久的呆坐,看来往的船,有时候大堂弟也在,他绘声绘色滔滔不绝的讲着各种船的各种特点,我听的津津有味,他居然说见过军舰,说是速度极快,船走远了才有滚滚巨浪拍岸而来,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见着那壮观的景象。
倘若在夏天,我会卷起裤腿到有沙滩的江边去踏浪,或把手伸到水里,感受那裹挟细沙的清水轻轻的抚摸手掌,那静静柔柔的畅快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来了。后来读书知道“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着实冒了冷汗,真有鳄鱼看上我,我的小命不就神不知鬼不觉报销了?后来又长大了点才知道汉江的扬子鳄早已灭绝了。
在江边看船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坐一艘大船去很远的远方,或者一直在船上也不错,因为我喜欢水,喜欢那弯弯曲曲来自天际又去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的江,如果能成为一名水手,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虽没有得逞,我还是坐了五天五夜的船去了远方。
一别三十年,小镇的模样变了,小镇的味道也变了,小镇的人也仿佛变了,那曾经安静的小镇为何也变得如此匆匆了呢?我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的味道和童真的友谊了,只有那条江,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样子,每次回家,总要一个人去江边呆坐好久,看江水流,听它述说光阴的故事。
逃也似的逃出来,以为可以忘记那些憋屈的记忆,重新寻找自己的另一片乐土和精神家园,可是却没能成功,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江边的小镇,那块养育我的平原,那一湾四季变换、奔腾不息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