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风雪客栈
寒风呼呼作响,鹅毛大雪下得正紧。
风雪中,一行一十二三人正骑马踏雪而行,众人表情凝重,默默无语。一片死寂中,只有寒风呼啸声和马蹄踏雪的“咯吱”声于这旷野回响。
“娘,我冷……”一名少年突道。
身旁的妇人轻声叹了口气,自己这宝贝孩儿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如今身处这冰天雪地,怎生受的了这等苦楚。她解下身上的软毛披挂,披到少年身上。
少年紧了紧衣裳,一阵寒风夹杂着大雪扑打到脸上,不禁打了个寒颤。妇人又将自己的毛绒手套递给少年,少年一把接过,套在手上,算上自己的,他已戴了两双。
妇人关切的问道:“飞儿,还冷不冷?”
少年颤声道:“冷……”
妇人眼神暗淡,重重叹了口气。她抬头望望天,天色愈加阴沉,大雪丝毫无停止的征兆。
她轻拍马背,那马低嘶一声,来到为首的汉子旁。此时已过申时,天色逐渐向晚,天气愈加寒冷。
妇人道:“杨哥,这雪下得越发大了……”
汉子全身落满了雪花。他望向妇人,面容坚毅中夹杂着些许憔悴,眼神中隐约透漏着焦虑不安,道:“是啊。”
妇人又道:“大伙儿赶了一天路,不曾歇息。如今天气严寒,雪又下得大,大伙儿既累又饿,应该找个店打尖歇息了。”
汉子望望天色,道:“夫人所言极是,今日赶得急了,错过了市集。等到下个市集,就找店打尖歇息。”
这汉子正是号称“益州第一鞭”的神鞭杨雄。弱冠之年,其便击败了其时益州赫赫有名的大刀周振东,虽仅以一招之差险胜,杨雄的声名却就此扬了出去。其后,杨雄更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数十年的风风雨雨,经历无数生与死,更是成了益州武林数一数二的重要人物。那妇人少年便为其妻子。妇人唤作王慈,善使双剑,江湖人称“双剑女侠”,少年单名一“飞”字,是他们的孩儿。如今,为躲避仇家柳叶剑魔的追杀,他们不得不至于此地。
王慈望望身后,大地一片惨白。她颤声道:“杨哥,你说那个人会……会不会追……追上来?”
未等杨雄开口,呼呼寒风中却先传来了杨飞的声音:“那人真有传闻中的那般厉害么?咱杨家神龙鞭法还敌他不过么?爹爹妈妈,还有众位师兄弟,个个英雄了得,难道要怕他么?爹娘,依孩儿说,咱本不该离开益州,来受这等苦楚!”
另一个汉子笑道:“虎父无犬子,少爷临危不惧、胆识过人,我等甘拜下风!”
杨飞听到“临危不惧、胆识过人”八字,不由一喜,道:“刘三哥,你说的是实话么?”
那汉子笑道:“刘三哥说的自然是实话。”
杨飞顿时眉飞色舞,道:“刘三哥过奖了,我怎当得起‘临危不惧、胆识过人’八字。我就觉得爹爹妈妈,再加上诸位师兄弟,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然能对付得了那人!不过话说回来,倘若此刻那人站在我面前,我自然是不会惧怕的。即便死在他剑下,我眉毛不昼,眼睛不眨!”
那汉子又道:“视道义高于生命,少爷不愧为侠之大者!不过少爷有天下第一鞭作为师傅,自然是名师出高徒,那人想让少爷献身于正义,恐怕是万万不能的!”他故意将“益州第一鞭”改做“天下第一鞭”,是为一石二鸟,既奉承了师傅杨雄,又讨好了少爷杨飞。
杨飞闻言更是欢喜,笑道:“哈哈!依我看,江湖上的人老是喜欢以讹传讹,原本武功不甚高的人,经过他们的口,功夫倒是比天都高了。”
王慈笑道:“刘巧颜,你就别打飞儿的趣了。”
刘巧颜笑嘻嘻的道:“师娘,我哪敢打少爷的趣啊!我所言句句属实!”
王慈又对杨飞说道:“飞儿,你自幼在爹娘的庇护下长大,锦衣玉食惯了,从未受过一丁点儿苦累,自然不了解闯荡江湖的苦恶,人心的阴险!你要知道,为人做事须怀敬畏之心,不可有丝毫马虎大意,更不可轻视他人!切记!切记!”
杨飞笑道:“知道啦,娘。”
王慈转向杨雄,杨雄道:“咱为躲避那人可真是破釜沉舟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这次能不能躲过,就看天意了……”
刘巧颜接着道:“是啊,咱出来时将宅子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又到处散播谣言,说杨雄大侠夫妇被奸人所害,葬身火海!”
杨雄点头道:“嗯,不错,想来如今益州人人都认为我们已死。那……那个人应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咱们竟然瞒天过海,来到了此地。”
刘巧颜道:“师傅神机妙算,是诸葛孔明再生,那个人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杨雄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众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于这风雪中,多少解了些苦累;于紧张焦虑中,增添了些乐趣。又走了半个时辰,一座市镇于浓浓夜色中显现了出来,所有建筑被雪覆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众人一阵欢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杨雄道:“咱们是出来避难的,事事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张扬!”
众人不约而同应道:“是!”
不多时,众人催马进入市镇。大街小巷上冷冷清清、空荡荡的无一人,只有零星的烛光从街边的窗牖中散射出来。
杨雄又道:“咱们人多目标大,如若住在一处,极易暴露,惹人怀疑。众人分头打尖住店。明日卯初于北城门会合!”
杨雄、王慈、杨飞、刘巧颜歇脚于“止步客栈”。这“止步客栈”位于市镇西南方山脚,背靠悬崖峭壁,远离镇中心,位置偏僻隐蔽,若不耐心寻找,是很难发现的。这是杨雄为保险起见而精心挑选的。
四人进入客栈,抖落身上积雪。店小二上身短毛褂下腿长裤,全身灰色,正无精打采的用抹布揩桌子,见突然有客人进来,立刻满脸堆笑前往迎接四人。四人将马儿牵过,交给店小二。
杨雄道:“有劳小哥。我们的马奔波了一天,相烦小哥用上等的饲料好生喂养。”
店小二笑道:“客观不必担心。小店自会用上等的饲料喂养贵马。”
四人在小二的指引下进入客栈内,里面面积不大,前前后后总共摆放着五六副桌椅。里面烛光昏暗,仅能看清近处的景物,稍远处便模糊不清。
王慈、杨飞、刘巧颜三人劳顿了一天,又累又饿,立刻入座,店小二忙端茶倒水。这客栈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为住房,下层为餐馆。又有一个后院,为茅房和马厩。杨雄谨慎小心,先将客栈前后上下细心观察了一遍,又从侧门进入后院小心检查了一遍,见无异常情况,这才回入座位。四人家境殷富,每餐必是山珍海味,此次生怕被人瞧出破绽,是以随便点了一些家常便饭凑合。
杨雄对小二道:“小哥,我有一事相扰。”
店小二唯唯诺诺,只说:“客官请讲,客官请讲。”
杨雄道:“相烦小哥在我们入住后,不论多晚,若有其他客人入住,一定要告知我们一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二,道:“有劳了。”
小二大喜,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唱声大诺,连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此事小人定然做到!”
不多时,小二手捧木盘,端着四菜一汤,走了过来。分别为鱼香鸡丁、爆炒豆角、酒香豆苗、红绘菜花另加一丸子汤,杨飞双目一亮,立刻动筷。王慈厉声道:“飞儿,怎么这等没规矩?!”杨飞双筷停在半空,不敢下落。
杨雄心想:“这店虽非黑店,不过,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众人静等杨雄先动筷,杨雄道:“小哥费心了。坐下来一起吃罢。”
小二忙道:“多谢客官好意。小人怎敢?”
一旁的刘巧颜笑嘻嘻的道:“有何不敢?”师徒二人心照不宣,一明一暗试探小二。
小二心中一紧,“咣当”一声,手中的木盘跌落在地。
杨雄道:“小哥紧张什么?一起吃罢。”
刘巧颜笑道:“小哥如此害怕,莫非这菜里有毒?”
小二急道:“没……没有。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会在菜里投毒?”
刘巧颜笑道:“既然没毒,小哥就先尝一口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巧颜身形一闪,左手用筷夹菜,右手点向店小二口禾寥、地仓、承浆三大穴。这一系列动作迅捷无比、快如闪电,小二未及反应,一口热菜已吞咽下肚。
四人望着小二,小二可怜兮兮的站在原地,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杨飞见那小二可怜,心有不忍,便道:“爹爹、刘三哥,这位大哥面相老实,是个好人,绝不会在菜里投毒。请刘三哥解开这位大哥的穴道?”
杨雄见那小二无中毒迹象,便道:“飞儿宅心仁厚,是我辈中人。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方才我们对小哥无礼亦为无奈之举,还望小哥不要怪罪。王维,快给小哥解开穴道!”他故意将“刘巧颜”唤作“王维”,以防不测。
刘巧颜笑嘻嘻的道:“知道啦,哥哥!”师徒二人心意相通,刘巧颜不唤杨雄“师傅”,而是叫“哥哥”。
杨雄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小二怀里,道:“这锭银子,一来给小哥赔罪;二来方才相托之事还望小哥留心!”
刘巧颜并不急着解开小二穴道,笑道:“小哥,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讲。若有一丝风声漏到我耳里,嘿嘿……”说着右手用劲,桌子一角应声而断。
刘巧颜掂了掂手中的桌角,继续说道:“这桌角便是榜样!”
小二嘴部穴道被点,非但无法言语,便是口水也不受控制,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了衣襟。听得刘巧颜说话,又见那断折的桌角,脸色倏忽间变得煞白,哪敢拒绝,嘴唇只发出“啊……啊……”的怪异声,不住的点头。
杨飞催促道:“刘三哥,我看这位大哥难受的紧,快替他解开穴道吧。”
刘巧颜笑嘻嘻的道:“少爷有命,小人哪敢不遵?”
杨飞喜道:“那就快替这位大哥解开穴道。”
刘巧颜身形夸张的唱了个大诺,道声“遵命”,便伸手去解店小二的穴道。
这解穴之道重在揉按推搡,力道轻重非同小可,如若过轻或过重,非但穴道无法解开,甚可让受创之人创上加创、伤上加伤,特别是三十六大死穴,稍有不慎,轻则终生致残,重则登时丧命!
刘巧颜正要在小二嘴部推拿解穴,忽闻一声“小……小二”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小”字时那声音离客栈尚远,岂知“二”字刚落,那声音已至客栈门,当真是动如疾风、倏忽而至!杨雄一惊:“来者是谁?怎么如此迅速?”紧接着“咣当”一声巨响,客栈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着飞雪飘进屋内,一身着灰袍、项戴佛珠、手提水桶般大酒葫芦的和尚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和尚进得门来,拾起蒲扇般的手掌“啪啪”数声将身上积雪拍落。
“小……小二!”
和尚声若洪钟,刘巧颜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双手不觉一抖,小二穴道便未解开。王慈、杨飞紧捂双耳,面目通红,显得极为难受。杨雄镇定自若,双目紧盯着和尚!
杨雄忖道:“这和尚好深厚的内力!”
那和尚径直向小二走来,众人只觉得被一股劲风逼得喘不过气来。和尚挥了挥衣袖,未见怎么动手,小二穴道已迎之而解。
杨雄一惊,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大风大浪经历无数,武林高手亦会过许多,却从未听闻过武林中竟还有这等高手,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望着那和尚,和尚蓬头垢面,灰袍破败不堪,双目却炯炯有神。
只听那和尚又叫道:“小……小二,请为本和尚打一壶上等的好酒!”
小二穴道刚被解开,说话尚不甚利索。
“又……又十(是)咪(你),没……没有咻(酒)!”这和尚解穴手法实是高明,莫说小二肉眼凡胎,便是杨雄久闯江湖之人也未怎么瞧清,小二如何能知道这和尚于己有解穴之恩。
和尚大声道:“休……休要骗本和尚,有没有酒,本……本和尚便是睡着也闻……闻得出来!快打!”说着“砰”的一声将那个硕大无比的酒葫芦掷到杨雄等人所在的桌子上。
杨飞笑道:“这和尚说话真有趣。”
杨雄厉声道:“飞儿不得无礼!”
初时,众人以为和尚醉酒,是以说话不清不楚,此刻,见那和尚步伐稳健、精神抖擞,何来醉酒一说,而如此说话,原是个天生的结巴。
小二没好气的道:“没……没有。咪前几次的咻(酒)线(钱)都尚未结清,就栓(算)有,也……也不能给咪(你)打。”
和尚大笑一声,说道:“不...不就酒钱么?还能欠你不成!”说罢将项中佛珠摘下,捧在掌心。
杨雄心道:“这和尚摘项中佛珠作什么?”
只见那和尚对着佛珠说道:“佛祖啊佛祖,和……和尚心中自然是万般的敬你,只因如今缺少财物,无法换酒吃。和……和尚无酒不成活,只……只能拿祖传宝贝换酒吃了。”又对小二道:“这……这串佛珠乃是上等檀木雕刻而成,又有四十九位大师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开光,为本派祖传之物,是无价之宝。你……你且拿去,算作酒钱!”
杨雄心道:“啊,原来这和尚爱酒成痴,竟拿佛家至宝换酒吃!”
小二道:“我又不当和尚,要这佛珠做什么?”
杨雄道:“小哥,将这位前辈的酒葫芦打满。这次和所赊酒钱一并算在我身上。”
和尚双目如电,看了杨雄一眼,道:“既是好汉请……请客,和尚恭敬不如从命。小……小二,快将葫芦打满!”
小二不大情愿为和尚打酒,又道:“一斗酒三百钱。这和尚每次打三斗酒,赊账五次,一并算来该是四两银子五百钱。”盘算起钱来,小二的嘴倒利索了起来。
杨雄道:“有劳小哥!所有欠账一并算在我身上。”
小二瞪了和尚一眼,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和尚好生无礼,不守寺庙清规戒律且不说,每次到这里吃酒,大吵大嚷,一人独占三张桌子,一张当座椅,一张搁腿,一张放他那个硕大的酒葫芦。每喝到兴头,蹦蹦跳跳,又笑又哭,模样又凶恶,客人都被他吓跑了。只因他,我没少受掌柜的骂!”
杨雄道:“这位前辈是性情中人,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小哥不要见怪,请为这位前辈打酒罢。”
小二气道:“今日没有酒!”
和尚问道:“若……若本和尚还赊你酒钱,你不打酒尚有理。如今欠……欠账已清,你不给我打酒,却是作何道理?”
小二气道:“作何道理?每次客人被你吓走,掌柜都会狠狠的说我一通,罚我工钱!我既受气又被罚工钱,这就是不打酒的道理!”
和尚骂道:“这……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掌柜的骂你,罚你工钱,你为何甘愿受他……他的气,不狠狠摑他两巴掌?”
小二被和尚歪理一缠,既好气又好笑,当真哭笑不得,虽怒火中烧,满脸涨的通红,却不知如何回驳那和尚。
杨雄道:“小哥因这位前辈受罚受气,在下已替这位前辈给小哥赔过罪了,至于被罚工钱,小哥只需算到酒钱里即可,在下一并支付。小哥不给这位前辈打酒,莫不是还有未算清的账目?”
小二气恼那和尚,本不想打酒,如今被杨雄如此一说,被挤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得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倒没有!”
杨雄道:“那就相烦小哥为这位前辈打酒!”
小二看看杨雄,又望望一脸诡笑的刘巧颜,心中禁不住一阵害怕,虽是不情愿,还是拿起那硕大无比的酒葫芦为和尚打酒。
杨雄抱拳作揖,对和尚行了一个大礼,道:“晚辈杨雄,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和尚还了一礼,哈哈笑道:“‘益州第一鞭’,声名如雷贯耳,天……天下谁人不晓,哪个不知!本……本和尚出家十数年,俗家姓氏早就不记得了!”
杨雄心道:“这和尚竟然知道我的名号!”
杨雄又道:“请前辈恕在下冒昧无知。请教前辈尊号如何称呼?”
和尚道:“本……本和尚无名无姓,不……不贪财不爱利,不慕名不恋权,不近美色不贪美食,唯有一……一件爱好,那便是美酒。一日不吃饭尚可,一日不吃酒,那是比……比杀了本和尚还难受。因此人称本和尚为‘杜康和尚’。”
杨雄忖道:“杜康和尚,我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未听闻过江湖中有此号人物?难道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这和尚未对我道实情?”
小二打了一葫芦酒,提了过来,和尚抄手接过,先是深深嗅了一下,神情满是陶醉,接着拎起葫芦便是一大口,凝神闭目,细细品味,显得极为满足,良久,缓缓说道:“好酒!好酒!”
和尚道:“和……和尚虽爱酒如命,却不会一人独享!杨……杨大侠来一口如何?”说罢一掌将酒葫芦推向杨雄。
酒葫芦来势凶猛,杨雄不敢大意。左掌反抄,右掌横拍,酒葫芦借势旋转向空中。待酒葫芦即将落桌,杨雄双掌旋接,四五转后,稳稳落桌,未有一滴酒撒出。
杨雄笑道:“大师为爱酒之人,这酒自然一滴浪费不得!不过,今日在下有要事在身,为防酒后误事,当初可是发过重誓,决不饮酒。待事成之后,在下定奉上等美酒,与大师一醉方休!”心道:“这和尚竟托口劝酒以试探我的武功!”
杨雄扬起金鞭,卷向酒葫芦,轻轻一带。酒葫芦立时似陀螺般飞快旋转着向和尚激射过去。
和尚哈哈一笑,挥动衣袖,酒葫芦应势嗡嗡作响,旋转愈加快速。
杨雄心道:“这和尚不按常理出招,反而加速酒葫芦旋转,不知卖的什么药?”
只见和尚双袖连动,酒葫芦越转越快,激起阵阵劲风。如此转速,里面的酒却静如平镜,未有一滴撒出。接着,和尚反向挥袖,酒葫芦倒转激荡而起。
和尚道:“如……如此佳酿,杨大侠无缘品尝,惜哉痛哉!和尚先干为敬!”袍袖下挥,酒葫芦不多不少正好淌出一口酒。
和尚张口喝过,闭目细细品味。这一刻,便似只有他与美酒,世间更无他人,亦无任何事物比品酒更为重要。良久,才缓慢睁开双眼,表情幸福满足。
接着,和尚袍袖一挥,一股劲风激荡而过,那酒葫芦登时不转,落在和尚掌心。
杨雄心中暗惊:“如此高的转速,这和尚竟能做到挥洒自如,吃酒接葫与平常无二,果真不一般!”。继续说道:“大师微露一手,便令晚辈眼界大开!不知大师在哪所高寺歇塌?”
和尚道:“出……出家人四海为家,以天……天为被、地为床!何来歇塌之处!”
杨雄心道:“这和尚果然未说实话!”继续说道:“大师志趣高雅、心胸阔达,为我等俗辈所不及!”
和尚道:“素闻杨……杨大侠向来在益州活动,极……极少踏足中原,今日不知和尚撞……撞了什么好运,竟能得谋尊面?”
杨雄道:“承蒙大师关心。个中情由一言难尽呐!”心中却忖道:“不知这和尚是什么来头?”
和尚道:“是啊,世……世事不可道,人心难料,有人或为仇、或为情、或为财、或为利,虽……虽才华横溢,却踏上了一条不……不归路,可悲可叹啊!”
杨雄惊道:“大师此言何意?”
和尚未回答杨雄的疑问,道:“和……和尚去也!日后若有机缘,咱们自……自会再见!”
和尚提起酒葫芦,大喝一口酒,哈哈一笑,便向门外走去。
杨雄急道:“大师请留步!”说着抢步上前,和尚向左稍移一步,恰好避开了杨雄的进逼。杨雄左掌探出,击向和尚右肩肩井穴。
和尚“嘿”的一声,向右侧闪步。杨雄此掌刚猛稳健,蕴含数招变式,既能变为爪式,又能用为指式,还能反向回击。一掌之下,涵盖前后左右,威力非常。杨雄使用此掌,那是志在必得!
和尚左掌顺势按压杨雄左臂曲池穴,右手提起酒葫芦向外手腕格抹而去,仅此一式,便已卸去杨雄攻式。杨雄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抖、按、拉之力同时向己袭来,左臂一阵酸麻,身体立时不受控制,向前倾斜而去,他借势一跃,又连退三步,方可立定身子。此时,他已在距离和尚十数尺之外!
二人交手虽仅一招,然于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抢步、出掌、前跃,于外人看来两人相隔数十尺而立,似为平手,高下未分。只有杨雄心中明白,这一招中,自己已然落了下风。他抢步、出掌占尽先机,和尚仅轻轻一带,便轻而易举化解了其攻势。
那和尚笑眯眯地看着杨雄,道:“益州第一鞭,好!好!好!”连道三个“好”字。
杨雄抱拳作揖,道:“大师神功盖世,晚辈甘拜下风!”
和尚似未听见杨雄说话,提起酒葫芦大喝一口,哈哈一笑,表情惬意满足,完全沉浸在美酒当中,连道:“好酒!好酒!”倏忽间,和尚纵身一跃,穿门而过,身影瞬间没入寒夜与风雪中,消失不见,仅余“哈哈”大笑声于客栈中回响。
杨雄望着和尚消失的方向,喟然长叹,忖道:“我闯荡江湖数十年,凭着手中金鞭,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极少遇到敌手,承蒙江湖朋友抬举,送了个“益州第一鞭”的名号,不想今日却遇着了如此对手,一招之间,我已然落了下风。”
第二回 寅夜惊变
杨雄费尽心机,特意寻了这座偏僻的客栈,本想安心歇息,不料却稀里糊涂遇到了武艺奇高、神秘莫测的“杜康和尚”,又联想到自身的处境,越寻思越不安。
杨雄道:“我看这和尚定有蹊跷,这客栈不甚太平,咱们寻他处歇塌!”唤那小二道:“小二,结账!备马!”
小二跑了过来,奇道:“客官要走?”
杨雄双目如电,紧紧盯着小二。
刘巧颜厉声道:“叫你结账备马,何来这么多费话!”
小二先前被刘巧颜点穴,吃尽了苦头,早对其心生怯意,现又被其呵斥,哪敢撞嘴,唯唯诺诺算账备马便是。
不多时,小二算好了账,将马为四人牵将过来。杨雄付了店钱,对小二道:“小哥,今夜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小二忙点头称是,忽觉左手手腕一紧,却被刘巧颜捏住。刘巧颜稍一用劲,小二只觉手腕钻心的疼。只听一个声音笑嘻嘻的道:“小哥,腕部疼不疼?”
小二面露惊恐之色,道:“疼……疼……”
刘巧颜哼了一声,道:“知道疼便好。如你管不住嘴,露了风声,我非但教你左手断折,更要将你全身经骨一根一根,全部折断,让你活不活、死不死,受尽苦楚!”
小二闻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刘巧颜厉声道:“我的话可听清了?”
小二嗫嚅道:“听……听清了。”
众人出得客栈门,乘马重新踏入寒夜风雪中。此时正值亥时,寒风如狼嚎般,吹得众人心烦意乱。
行不多时,便向左转。四下漆黑异常,看不清去路。唯有左首“止步客栈”屋顶略有烛光闪过。
杨飞惊道:“爹爹,止步客栈屋顶被雪压漏了。”
杨雄哼了一声,道:“那是客栈天窗!”
杨飞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如若遇敌,咱可通过天窗逃生!是不是啊,爹爹?”
杨雄拍拍马背,加快步伐,道:“不错。”
当下无话,四人另寻客栈,安置歇息。他们共要了两间比邻的房,杨雄王慈一间,杨飞刘巧颜一间。
收拾停当,杨雄道:“飞儿、巧颜,如今是非常时刻,睡觉时闭一只眼睁一只眼,不要脱衣,将兵刃放于枕边,以防不测。切记切记!”
王慈道:“飞儿,如若情况不对,切不可惊慌,一切听你刘三哥安排。爹娘会立马过来保护你。”
杨飞道:“知道啦,娘!孩儿怎会惊慌?”
刘巧颜笑道:“少爷少年英雄,智勇双全,自然是不会惊慌的。”
杨飞笑道:“爹爹妈妈,我和刘三哥歇息去了。”
王慈满脸笑意,道:“去吧。趁早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四人安歇不题。
次日凌晨,杨雄于半睡半醒间,忽闻得一阵轻微的“当当”声,登时睡意全无。他一惊:“是谁?”忙从枕旁拿起金鞭,轻声唤醒熟睡中的王慈。
王慈道:“怎么?”杨雄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果不其然,客厅房门旁又传来了数声轻微的“咣当”声。
王慈心中一紧,低声道:“飞儿……”
杨雄压低声音道:“飞儿与巧颜在一起,夫人不要担心。”他如此说话,为的是使王慈安心,实则内心深处,他对爱子的牵挂决不亚于王慈,只是这种感情,他未表露于面部而已。
二人终究是老江湖,虽心悬爱子,行事依旧从容不迫。他们睡觉均未脱衣,当即翻身下床。王慈轻轻拔出双剑,二人缓步走出卧室,果见一鬼鬼祟祟的黑影于房门外左右摆动。
杨雄打了一个手势,王慈会意。二人一人执鞭,一人提剑,一左一右向房门慢慢挪动。接近房门,杨雄使个脸色,二人各立房门两旁。
那黑影声音虽轻,语气却颇为着急,连道:“客官,客官!”
原来是客栈马夫。杨雄心中奇怪:“尚不到寅时,这马夫为何这时唤我?”王慈长出一口气,想道:“原来是马夫,那飞儿必然是没事的了。”念及此,心中欢喜,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只听马夫又叫道:“客官!是你么?”
杨雄道:“怎么?”
马夫急道:“客官,您的马中了邪,好端端的全……全死了。”
杨王二人同时一惊:“什么?”若失去了脚力,他们只能束手待毙。
杨雄迅速打开房门,放马夫进来。王慈早已点燃蜡烛。烛火忽明忽暗,在杨王二人惊异的脸上一闪一闪。
马夫道:“今早将近寅时,小人打着灯笼前去马厩为马添饲料。到得厩前,小人拨弄草料,声响很是噪杂,四匹马却不鸣不嘶,毫无反应。初时,小人心想可能是贵马劳累了一天,是以睡得深沉。待小人放完饲料,这一刻钟的时间,四匹马竟然动也未动。小人喂养马匹无数,这等诡异的情况,还是头回碰着。当时心下怀疑,大着胆子去摸其中的一匹,这匹马就像没知觉一般,竟然毫无反应。小人立时感觉情况不对,又去摸其他三匹马,同样没有反应。是以立马过来告知客官!”
杨雄心情烦闷,沉吟半晌,心道:“难道真是我等用马过度,致其劳累而死?还是那……那人……”念及此,只觉一阵心烦意乱!他努力使自己平静,先对马夫道:“有劳小哥,相烦领我们过去看看。”
马夫应声“好”。杨雄又对王慈道:“夫人,快将飞儿和巧颜唤醒!”
不多时,王慈将杨飞、刘巧颜唤了过来。杨雄将情况简要说与杨刘二人知道,刘巧颜“啊”的一声惊呼,杨飞慌道:“爹爹妈妈,这该如何是好?”
杨雄未理会杨飞,对马夫道:“有劳小哥!”
马夫应声“好”,便领四人去马厩查察。
此时已至寅时一刻,大雪已停,天气依旧阴沉,寒冷异常。马夫打着灯笼在前领路,众人穿过客栈后门,走过一段长廊,又从侧门穿过,便至后院马厩。
后院少有人来,积雪几达二十公分。四人甫进,就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死寂包围。
杨雄道:“诸位且慢!”说罢接过马夫的灯笼,仔细查看积雪,发现从侧门到马厩这段路只有寥寥数行脚印,朝马厩方向,脚印整齐有序,朝侧门方向,脚印杂乱无章。
杨雄心道:“这脚印十之八九是马夫留下的。去马厩方向,脚印排列有序,而过来的方向却杂乱无章,想必是马夫发现马儿突死,心慌意乱之际跑过来时留下的。”再细看那脚印,发现大小一致。
马夫道:“这后院平日除了小人,是无人来的。这脚印却是小人方才喂马时留下的。”
刘巧颜笑嘻嘻的道:“小哥该不会在饲料中投毒吧?”
马夫闻言一阵慌乱,道:“客……客官这是什么话,小……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饲料中投毒。”
刘巧颜笑道:“小哥莫生气,我只是说说。”
刘巧颜一脸诡笑的盯着马夫。马夫只觉心中发毛。
马夫道:“小……小人又不是花姑娘,客……客官盯着小人作甚?”
刘巧颜笑道:“若真是花姑娘,我瞧都不瞧她一眼。小哥,这饲料是你经手准备?还是由他人代劳?”
马夫道:“客栈中仅有小人一位马夫,所需饲料,自然是小人亲手准备的。”
刘巧颜笑道:“这就好。”
马夫不明所以,不知刘巧颜的“好”到底好在何处。
杨雄将灯笼还递马夫,道:“小哥,咱们到里面瞧瞧。先请!”
马夫接过灯笼,道:“客官真乃宅心仁厚之人,对小人礼数有加,不像那位,说话疯疯癫癫的。”说着指了指刘巧颜。刘巧颜不恼不怒,一脸诡笑的盯着马夫。
杨雄道:“在下小弟生来便这样。小哥不要见怪。”
马夫道:“见怪不敢当。只是小人觉得,这做人,还是要实在。”
杨雄道:“小哥所言极是,在下受教!”
马夫咧嘴一笑,连道:“不敢!不敢!”方始打灯笼前行,杨雄等人紧随其后。
杨雄道:“小哥留心,不要踩踏雪中脚印!”
马夫应道:“好。”脚下留心,绕脚印而行。
杨雄细心观察马夫所行之处,脚印确与雪中脚印大小深浅并无二致,心道:“雪中脚印确是这马夫留下的,看那深浅,当无人踏印行恶。”
到得厩前,果见那四匹马或侧卧,或前跪,或站立,均动也不动,必已毙命。其中一匹,身体站立,头脖伸向马槽,仍保持着吃草姿态,想必此马正在吃草,不及反应,便突然毙命。
杨雄心道:“既非下毒,想来应是遭人突袭而亡。看雪中脚印,突袭之人亦非从侧门进入。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再看马厩里面,马鞍、马蹬、鞍垫、蹬带、衔铁、水勒、肚带俱摆放有序,无丝毫混乱之象。杨雄忖度道:“一人连杀四匹马,且众马毙命时无丝毫燥乱,这……这得是多讯捷的手法?”念及此,心下不禁惴惴。
杨雄查看马匹尸首。四匹马周身竟无任何创口与鲜血,乍看之下,以为马儿们在熟睡。
杨飞道:“爹爹,这些马好端端的突然毙命,莫非这里有什么邪物?”
马夫手按心口,皱着眉头,面部闪过一阵痛苦的表情,道:“这位公子说得有理,这里怕是真有什么邪物。小人想必也撞了邪,心口难受的紧!”
杨雄自出道以来,首次被敌手制得束手无策,闻得如此不着边际的“邪物”二字,胸中更是气恼,当即大声道:“老子闯荡江湖数十年,杀人无数,难道会怕什么邪物不成!”此言既是对杨飞所说,更是对隐匿在暗处的对头所言。
杨飞头回见父亲如此对他说话,心中害怕,缩在马厩旁,不敢再说一句话。
王慈与杨雄数十年夫妻,对其了若指掌,听得杨雄如此说话,知必有原因,于是蹲到杨雄身边,只见杨雄拂开一匹马的马鬃,一道干净齐整、宽约一寸的创口显露了出来,这种创口江湖中仅有一种兵刃可留下,那便是柳叶剑!蓦地,杨雄的脸色变得煞白!他迅速查看其他三匹马,果然,颈部的创口都与方才那匹马无异。
王慈颤声道:“是……是不是那……那人所为?”
杨雄望着王慈,脸上露出惶恐之色,问马夫道:“夜……夜间可有什么响动?”
马夫略一沉疑,道:“回客官的话,小人夜间未听到什么响动。这马无伤无痕的,依小人之见,定是客官路赶的急,马儿久劳成疾,致其暴亡。”马夫肉眼凡胎,非习武之人,怎会瞧出马颈处的伤痕?又见杨雄因“邪物”二字生气,虽然心口似中邪般,突然不明不白地难受,依旧改口马匹久劳成疾,以顺杨雄之意。
杨雄道:“小哥言之有理。请教小哥附近可有买马之处?”
马夫道:“这马市每年开春之际方有,如今正值隆冬,又连下一天大雪,却是无处买马。”
杨雄又问道:“客栈之中可有马匹?”
马夫略一思索,道:“客栈中只有掌柜的有马,其他人都无。”
杨雄喜道:“有劳小哥,相烦将掌柜唤过来。”
马夫道:“回客官,真是不巧,掌柜的前些日子去洛阳办事,至今未回。”
杨雄心下黯然,忖度道:“如今那人已发现了我们,又失去了脚力,形势不利之极。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离开。”问刘巧颜道:“现在什么时刻了?”
刘巧颜道:“回大哥,现在到寅时七刻了。”
杨雄心道:“寅时七刻,还有一刻钟就到卯时了。想必众弟子已到北城门侯着了。”自他患难之后,一路被仇家追杀,整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而诸位弟子追随自己从成都府到汝南,更是忠心耿耿,誓死相随,从未生过背叛之心。想到此处,不禁大为宽慰。
杨雄道:“巧颜,你到客栈结账;夫人、飞儿快去收拾行礼。咱们立马出发,到北城门与大伙儿会合。”
各人按杨雄吩咐做事不题。
杨雄对马夫道:“夜半叨扰小哥,在下深感不安。请小哥下去歇息罢。”
马夫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似笑非笑,诡异的盯着杨雄看。
杨雄心下奇怪,又道:“小哥?”伸手碰了一下身体。
倏忽间,马夫脸色变得煞白,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杨雄大惊,一颗心砰砰直跳,有人竟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位于身边的马夫杀死!
他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无一人。
杨雄知道,那人此刻定在暗中盯着自己,他既能杀死马夫,亦可杀死自己身边的任何人,包括夫人与飞儿。他越想越害怕,真不该将妻儿与自己分开!
杨雄镇定心神,手执金鞭,提气一跃,便至马厩顶部,厩顶被白雪覆盖,洁白无瑕,无半个脚印。又一个纵跃,杨雄已到客栈屋顶,四下眺望,除了白皑皑的积雪,亦无一个人影。
杨雄心系妻儿安危,顾不得察看马夫尸首,便从客栈屋顶跃到二楼廊道。黑漆漆的廊道唯有他们所订的两间客房散射出烛光,廊道里鸦鹊无声,他走到房门旁,里面却传来了闭合门栓与抽剑的声音。一个黑影靠在门旁。
“是谁?”里面传来王慈惶恐不安的声音。
杨雄满心疑惑,道:“夫人,是我。为何如此?”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慈面目紧张,双手执剑,向廊道左右一瞧,问杨雄道:“杨哥,可有人跟踪?”
杨雄更是疑惑,道:“无人跟踪。”
王慈面目稍稍缓和,柔声道:“杨哥,快进来。”
二人甫一进屋,王慈便上好门栓,将房门紧闭。杨雄越是惊疑,道:“飞儿何在?”
杨飞呵呵一笑,应道:“爹爹,飞儿在此!”手执长鞭,“啪”的一声从房梁一跃而下。母子二人,一位在下,一位在上,一明一暗,这是应敌手法,绝非待人之道。
杨雄虽满心疑惑,然见妻儿无事,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大为宽慰之余,内心不禁生出惆怅之意,如今大敌当前,全家老少生死未卜,杨家神龙鞭法自曾祖父始,已传承了上百载,难不成要断送于自己手中?念及此,他瞧着少不经事的爱子,突然心血来潮,喝道:“看招!”一招“金蛇出洞”向杨飞乳中穴直点而去,杨飞大吃一惊,忙以一招“横扫千军”横截而来。
杨雄冷笑一声,未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抖,金鞭撩向杨飞肩井穴。杨飞慌忙拉鞭回格,杨雄借势一带,杨飞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杨雄趁机向其手腕下划,杨飞只觉手臂一阵酸麻,长鞭拿捏不住,掉落在地。杨雄重重叹了口气,道:“为父今日教你一个道理,习武之人须得虚怀若谷,认真钻研武学,正所谓大器晚成,只有经过长时间的磨练,才能成就一番事业。速成者必疾亡。切记啊切记。”
杨飞沉思半晌,道:“啊,孩儿明白了。速成者疾亡,便若习武,学得快则不精,不精则怠,与人过招,必受制于人,如此习武,倒不若不学。是不是啊,爹爹?”
杨雄笑道:“你能悟得这些道理,真是好孩子。”
杨雄平素为人侃然正色、不苟言笑,极少夸赞人,是以杨飞甫得其父夸赞,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大声道:“爹爹,孩儿日后定当努力钻研武学,令杨家神龙鞭法成为天下第一等的功夫!”
杨雄斜眼瞧了杨飞一眼,道:“你能有这份心气是极好的。”又转向王慈,道:“夫人,怎么?”王慈不言语,将掌中的纸条递给了杨雄。
杨雄打开一瞧,里面赫然八个血字“神遁杨雄遁神方乎?”他捧着纸条,怔怔发呆,脸色苍白,半晌无语。另一边的王慈轻声叹了口气。
杨雄绰号“神鞭”,纸条上故意书为“神遁”,显然书写之人未将他瞧在眼里,有意侮辱,暗讽他无胆应敌,只会逃跑;而“遁神方”除却讽刺意味,更多的是一种警告,意思是说便算你逃到神方,我必能逮着你!
良久,杨雄才幽幽地问道:“夫人,这纸条从何而来?”
王慈颤声道:“我与飞儿来到客房前,推开门,里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刚点燃蜡烛,突然一阵劲风吹过,蜡烛登时熄灭。我道是窗户开了,忙让飞儿过去检查。我再次点着蜡烛时,便发现面前多了一个黑影,烛火一闪一闪,照得那人忽明忽暗。我大吃一惊,忙问:‘是谁?’那人却不回答,似笑非笑,满脸诡异的盯着我。”
说到此处,王慈禁不住一颤,继续说道:“那……那眼神……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睛。”
杨雄牵住王慈的手,道:“夫人,莫怕,莫怕!”
王慈心中一暖,柔声道:“杨哥,若有你在,我自然是不会怕的。当时我心中害怕,提起双剑向他刺去。那人既不闪躲,也不还手,只是静静的站着。待双剑及身时,倏忽间,我眼前一黑,背上吃了一痛,身子立时不受控制,前跌在地。待我起身,那黑影已然不见。只是……只是桌上多了这张纸条。”
杨飞道:“是啊,孩儿过去检查窗户,发现窗户都闭得紧紧的,无一扇打开。听得妈妈叫喊声,我立马奔过去,发现妈妈已跌倒在地。”
杨雄道:“夫人,那人怎生模样?”
王慈道:“那人身着夜行衣,头戴面罩,模样如何未瞧清。”
杨雄又问道:“高矮胖瘦如何?”
王慈略一沉思,道:“那人身长七尺有余,生得精瘦,手法极快!”说着指了指后背。
杨雄略一思考,道:“夫人受累了,我为你检查伤势。”又对杨飞道:“飞儿,你在此等候!”
二人进入卧室,杨雄扶王慈坐在床上,然后为其宽衣解带,解开王慈衣裳,发现白皙的背上,一道细窄的深紫色伤痕直从肩部延伸至腰际。
杨雄暗暗心惊,关切道:“夫人,背部尚疼否?”
王慈轻声道:“初时钻心的疼,现在不疼了。”
杨雄道:“夫人,请将右手给我。”
王慈低垂着头,偷眼瞧了下杨雄,脸色一红,柔声道:“好。”便将右手递给杨雄。
杨雄接过,左手搭在其脉上,脉象奇快,却平稳有力,不像身受内伤之人,心中疑惑:“夫人脉象平稳,却是甚快,难不成那人武艺奇高,夫人受了某种我不知道的内伤?”
杨雄道:“请夫人转过身来。”
王慈闻言,不禁呼吸加快,慌道:“甚……甚么?”
杨雄又道:“请夫人转过身来,让我瞧瞧。”
王慈呼吸更快,轻声道:“瞧……有什么好瞧的?”
杨雄心中奇怪,再次将手搭在王慈右手腕上,发现脉象更快,哈哈一笑,登时明白缘由:“夫人是春心荡漾,紧张所致了。”
王慈闻得杨雄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嗔怒道:“杨哥,有什么好笑?”
杨雄却不回答,趁机在王慈脸蛋上亲了一口,道:“笑有你这般可爱的夫人!”
王慈被杨雄一笑一亲,之前的娇羞紧张登时全无,当即啐了杨雄一口,道:“老不正经的,飞儿在外面。快给我检查伤痕。”
杨雄笑道:“是,为夫这就检查。”
王慈应声转过身,杨雄细细查看背部伤痕,伤痕长一尺有余,宽若细柳,与马儿身上的伤痕宽度一般。
杨雄心头立刻冒出了“柳叶剑”三字,显然,这伤痕是剑身横拍留下的,心道:“由此看来,夫人见到的那位黑影,极有可能是柳叶剑魔本尊了。”
此刻,杨雄知道柳叶剑魔近在身前,内心反而不甚惊慌,倒多了一丝平静,心道:“诡异的是,那人原本可一剑刺杀夫人,不知为何要手下留情?”
杨雄为王慈穿好衣裳,道:“夫人受苦,伤痕不碍事,过几日便好。”
王慈站起身,笑道:“这点小伤,依我看,是犯不着大费周折检查一通的。”
杨雄笑道:“大费周折事小,夫人身子事大。”
二人来到客厅,杨飞百无聊奈,正呆呆出神,见二人出来,喜道:“爹爹妈妈!”
杨雄道:“飞儿,如今是非常时刻,切不可三心二意。倘若方才,敌人突袭,你该如何应敌!”
杨飞闻言一阵讪讪,嗫嚅道:“是,爹爹!”
杨雄转向王慈,突道:“马夫死了!”
王慈、杨飞同是一惊:“甚么!”
王慈接着问道:“怎么死的?”
杨雄道:“尚且不知。马夫死后,我心系你们娘俩安危,不及检查尸首,便赶了过来。”顿了顿,又道:“巧颜何在?”
王慈道:“尚在结账。想来应当结得差不多了。”
杨雄道:“好。夫人,飞儿,咱们下去找巧颜。”此时,王慈早已收拾好行李,杨雄提过,三人一同下楼去。
众人下得楼来,却发现刘巧颜不在餐厅,问过小二,方知账目结算已清,刘巧颜已离开餐厅。
杨雄忖度道:“账目结算已清,巧颜为何不来找我?他做事一向精明,今日怎地会这样?”对王杨二位道:“夫人、飞儿,请随我去后院。”
不一时,三人来到后院。发现仅有马厩中的四具马尸,马夫尸身却已消失不见。杨雄大吃一惊,心道:“我离开尚不足一刻钟时间,马夫的尸身怎么不见了?”
再瞧雪中,莫说拖拽尸身痕迹,便是马夫倒地所留雪印也被抹得平平整整,乍一看,倒似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
良久,杨雄才幽幽的道:“马夫尸首不见了。”
王慈初时以为杨雄因担心尸首被人发现,故而藏之隐蔽处,此刻乍闻尸首消失了,不由倒吸口凉气,道:“难……难道被客栈的人发现了?”
杨雄沉思片刻,道:“不。他们若发现马夫尸首,怎会如此平静?”
王慈又道:“是……是那人?”
杨雄摇头道:“不会是他,另有其人。”
王慈颤声道:“那……那会是谁?”
杨雄叹了口气,道:“不知。”
此时已至卯时,天色愈加黑沉,寒风阵阵。杨雄道:“咱们先去北城门与大伙会合!”
三人甫出后院,穿过走廊来到客栈前院,不料却撞见刘巧颜从餐厅出来,身后店小二紧随。
只见小二一脸着急,连道:“客官留步!客官留步!”
刘巧颜笑嘻嘻的道:“小哥有所不知,老子的步子一旦迈起来,天王老子都留不住!”
小二紧随两步,道:“客官忒不讲理了,贵马非我们所杀,怎能赖在我们头上?”
刘巧颜转过身,笑道:“请问小哥,我们入住客栈时,这马是活是死?”
小二道:“自是活的。”
刘巧颜奸笑道:“是啊,好好的大活马,住了你们的客栈,吃了你们的草料,便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着落在你们头上,难道要着落到我们头上?小哥,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小二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住了店,却一钱不给?”
杨雄心中奇怪:“小二方才说账目已结清,怎地现在又说一钱未给?”
只听刘巧颜笑嘻嘻的道:“我这四匹马俱为西域良驹,价值不菲,莫说这住店的钱,便是卖了你这客栈都索赔不起。今日爷大发慈悲,不要你这客栈,再给爷五十两银子,此事便了!”
小二见刘巧颜一阵嬉皮笑脸的诡辨,心中气恼,道:“贵马为何而死,马夫来了自有道理,是谁也抵赖不了的。”
刘巧颜诡笑道:“那是!那是!小哥,马夫可来了?”
小二向后院方向望望,没好气的道:“尚没来!”
刘巧颜笑嘻嘻的道:“爷在这儿,我看那马夫不敢来了。”
小二自言自语道:“靳师傅干活一向利索,今日怎地到现在还不出来?”
刘巧颜一脸贼笑道:“依我看,那马夫定然吃了瞌睡虫,醒不来啦。小哥,要不你去陪陪他?”
杨雄心道:“那马夫确实醒不来了。不过,巧颜说话怎地如此奇怪?”
那小二呸了一口,气道:“你这客官赖皮不提,怎地骂人?什么醒不来了?这不是咒我死么?”
刘巧颜“哎呦”了一声,装作痛苦的模样,笑道:“小人哪敢!小人哪敢!不过,这天下事谁也说不上,指不定哪天小哥真死了呢!”
小二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刘巧颜道:“你、你、你……”
刘巧颜笑道:“我、我、我……,小哥有何指教?”
杨雄心道:“巧颜豪放不羁,又再拿小二寻开心。现已到卯时,可不能误了正事!”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刘巧颜与那小二打趣,一直未注意到杨雄等人,此刻突见他们走过来,大吃一惊,道:“师父,你在这儿?”
杨雄道:“是啊。”又对小二道:“小哥,何事?”
小二狠狠地瞪了刘巧颜一眼,道:“这人好生无礼。本来账目已结清,怎料没多久,这人又跑了过来,哄小人道方才所给银子成色不好。小人心道既然成色不好,银子须得换,岂知小人刚将银子递给这人,他……他便耍赖皮,不认账!”
杨雄道:“在下小弟生性不拘细节,爱与人开玩笑。小哥不要见怪!”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在下这锭银子成色上佳,请小哥拿去。”
小二接过,放在掌中掂了掂。杨雄道:“小哥,够不够住店钱?”
小二喜道:“够了!够了!”
杨雄又道:“这就好。马的事着落不到客栈头上,请小哥不要放在心上,更不用找马夫。”
小二笑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杨雄道:“不必!小哥下去歇息吧!”
小二唱声大诺,自去店中休息。杨雄厉声道:“巧颜,结完账,你怎地没来找我?与人开玩笑,得分时候,不能误了正事!”
刘巧颜唯唯诺诺,连道:“是!是!巧颜受教!”
杨雄目不转睛的盯着刘巧颜,道:“你拿马夫开玩笑,是不是话中有话?”
刘巧颜瞧了杨雄一眼,压低声音道:“师父,那马夫死了!”杨雄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我知道。”
刘巧颜一愣,问道:“您……您知道?”
杨雄反问道:“你将马夫的尸首如何处理了?”
刘巧颜嘻嘻笑道:“我给他找了个好去处,让他去见水龙王啦。师父,您猜,这客栈西南角是什么?”
杨雄道:“不知。”
刘巧颜道:“是个大池子。如今天气严寒,池面被一层厚冰封住!”说到这儿,刘巧颜诡笑了一声,接着道:“我将冰面凿了一个窟窿,就让小哥屈尊降贵,住他个一两千年。等冰面封住了,莫说官府当差的,便算皇帝老子亲来,也找他不到!”
杨雄笑道:“巧颜,这事办得不错!那马夫尸首你可细细查看了?”
刘巧颜喜道:“全凭师父教导有方。我先将尸首检查了,后抛入池子的。”
杨雄道:“很好。怎样?”
刘巧颜道:“回师父,我到得马厩,不见师父众人,只有马夫倒在雪中。霎时间,我只觉头皮发麻,惊惶不定,转念一想,师父神鞭天下无敌,怎会有事?四下查看,果无异象,我便定下了心神。”
杨雄心道:“巧颜虽然说话不着边际,这份胆识却可盖过多人。”
刘巧颜接着道:“马夫不明不白倒毙于此,虽说与我等无关,但若让人发现了,麻烦也不小。于是,我先将尸首抗至大池边,再返回马厩,将马夫所留雪印抹得平平整整,以此掩人耳目。”
杨雄面露笑意,忖度道:“巧颜平日做事大大咧咧,喜欢戏弄人,遇到大事倒十分细心谨慎。”
只听刘巧颜又道:“接着我又回到大池边,剥开马夫衣服,就似咱们的马儿般,无一丝血迹,只是背部有道一尺有余的伤痕。”
闻得“一尺有余的伤痕”七字,杨雄暗暗心惊,与王慈面面相觑,急道:“那伤痕怎生模样?”
刘巧颜想了想,道:“宽若细柳,暗紫色!”
杨雄心道:“果与夫人背部伤痕无二!杀害马夫的定是那人!”右手忙搭在王慈左手腕上,脉象缓急有序、轻重有度,显然未有内伤。
杨雄这才放心,松开王慈手腕。刘巧颜心中奇怪,道:“师父师娘,怎么?”
杨雄将马夫如何而死,王慈如何遇到那人,如何受伤,伤痕怎生模样告与刘巧颜。刘巧颜大惊失色,道:“竟……竟是那人?”
杨雄道:“不错。巧颜,后来如何?”
刘巧颜道:“当时我查看了马夫尸首,心想如此一道伤痕怎能致人死命?于是,我便将马夫尸首剖开……”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道:“那颗心脏竟碎成了七八块!”
杨雄望了王慈一眼,心道:“这是被极强的内力震碎的。怪哉,我一直与马夫待在一起,并未见那人用柳叶剑偷袭马夫。呃...那马夫先前说心口疼,莫不是那时已受了内伤,只是并未发作?”道:“夫人、飞儿、巧颜,咱们去北城门,与其他弟子会合!”
三人应声“好”,便出了客栈。众人失去了脚力,又无处买马,只能徒步踏雪而行。此时已过卯时,又值隆冬时节,天色依旧漆黑。
杨雄道:“你等在下面行走!”说罢施展轻身功夫,纵跃至屋顶,落脚时身轻如燕,雪中竟无半点脚印。他向四周眺望,积雪在黑夜中越发煞白,只是无一人影。
杨雄又是一个纵跃,如惊鸿游龙,似鬼魅暗影,霎时间已越过十数座屋顶。他细细查看,确实无人跟踪,这才立定脚跟,等众人行过来。
待众人行至脚下,他又一个纵跃,继续在前侯查。原来杨雄忧心众人也似马夫般被人无声无息暗杀,是以登高望远,步步小心。于是,一个在上,三个在下,不一时,便至北城门附近。只是杨雄轻身功夫实在高明,这一路过来,屋顶竟无一个脚印。
杨雄跃下屋顶,心道:“过约定时间有半个时辰了,想必众弟子已等得焦心如焚了。”
刘巧颜嘻嘻一笑,对杨雄作了一个大揖,笑道:“恭贺师父!”
杨雄奇道:“何喜之有?”
刘巧颜笑道:“师父轻功日益精进,越发高明了。难道不是大喜事么?”
杨雄笑道:“哪里哪里。咱学武之人切不可狂傲自大,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刘巧颜笑道:“师父虚怀若谷,不自伐其功,这份淡然,又是我等俗辈所不及了!”
杨雄哈哈一笑,道:“咱快去与其他弟子会合!”
刘巧颜深深鞠了一躬,笑道:“小徒遵命!”众人相互莞尔。
第三回 城门失信
从此地到北城门只需转个拐角,众人转过,却发现前方静悄悄的无一丝声音。杨雄心想:“想是众弟子焦虑紧张,不知我等为何迟来,是以不说一言。”
继续往前走,黑暗中,城门若隐若现。众人定睛细看,竟无一个人影。杨雄稍感不安,忖度道:“莫非众人担心被敌人偷袭,故而分散四处?”
杨雄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都出来罢!杨雄在此!”声若洪钟,远远传播出去。片刻后,西南方山上便传来了回声:“出来罢……出来罢……在此……在此”
回声消失,周遭却无一丝声音回应,亦无一人站出来。杨雄情知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已奔至城门前。
城门前异常安静,积雪平滑整洁,无一个脚印,查看周遭,亦无打斗痕迹!忽吹过一阵寒风,纵是内力深厚如杨雄,仍经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一向对门下弟子法度严明,决不允许弟子逾规越矩,而众弟子更是奉命唯谨,不敢有丝毫大意。然今日却极为反常,弟子们俱未按时抵达北城门,难道出事了?
杨雄四处张望,心道:“便算出事,难不成八位弟子一同出事?还是……还是他们担心被仇家所杀,叛我而去?”
杨雄能一路至此,除了自身武艺高强、胆略过人外,全仗这一十名徒弟排忧解难,如今一想到他们可能叛逃,不禁黯然神伤、心灰意冷。
忽闻得刘巧颜大声道:“师父,快看!”众人顺着其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夜色中,两个人影若隐若现。行得近些,但见二人相互搀扶,脚步踉跄,左摇右摆,一人手捂左耳,一人手捂右耳,显得极为痛苦。再近些,发现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人,俱捂着半边脸,脸上或左或右均沾满鲜血。
“师……师父。”数声微弱的声音从夜色中传了过来。
杨雄血气上涌,大声道:“为师在此!”一个纵跃,如脱兔般跃至四人身前。其余三人功力不及杨雄,被远远甩至身后,片刻后方才赶到。
“师……师父。”四人瘫倒在杨雄跟前,嚎啕大哭起来,“弟……弟子差点就见不到你老人家了。”
杨雄心中一酸,忙伸手扶住,大声道:“大丈夫哭什么!其他人在何处?”
一人猛地一哆嗦,神情瞬间变得惊慌骇怖,颤声道:“那……那不是人,是……是鬼……鬼……”
杨雄满腹狐疑,道:“什么鬼不鬼的!其他人呢?”
又一个微弱的声音道:“回……回师父,其……其他人不知在何处。”
杨雄看向那人,伸手搭在那人右手腕上,小心翼翼将其右手拿了下来。众人不由倒吸口凉气,只见那人右耳已被齐根削断,只余一个血淋淋的耳洞,伤口处鲜血兀自汩汩外涌。
杨雄长吸口气,对其余三人道:“都将手拿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将手拿下,只见或左耳或右耳,三人俱被削去一只耳朵。
杨雄看着四个鲜血淋漓的耳洞,只是出神,半晌无语,良久,才幽幽的道:“可瞧清是谁下的手?”
四人叹了口气,头垂得更低,轻声道:“那……那人身形太快,弟子未……未瞧清。”
杨雄忖度道:“身形太快?莫非又是那人?难道他有分身术,既能偷袭我们,又能攻击他人?”又对刘巧颜道:“快给弟子们包扎伤口!”
刘巧颜拿出上等的金疮药,敷在四人伤口处,又拿出纱布进行包扎。处理完毕,杨雄将四人扶起,问道:“当时情况如何?细细说来。”
一位弟子道:“是。寅时四刻,我们准备停当,骑马出得客栈,岂知没走两步,马儿一声惨嘶,跌倒在地。柴师弟性子急躁,当即破口大骂。”
那位柴姓师弟将这位弟子的话打断,接着道:“是啊,伏师哥,要不是这坏天气,马儿能跌倒?这马忒不争气!”
杨雄问伏姓弟子道:“马是被雪滑倒的?”
那位弟子道:“不是。柴师弟话音刚落,我们就听见‘啪啪’两声,柴师弟半边脸颊高高肿了起来。我们大吃一惊,四下里无一个人影,是谁突然掴了柴师弟两巴掌?”
杨雄看向柴姓弟子,右边脸颊果然一个大大的掌印,问道:“你们未瞧清那人?”
伏姓弟子道:“回师父,我们就听见了两下声音,连个人影都未瞧见。”
杨雄未说话,低垂着头,显得若有所思。众弟子静静看着杨雄,直到杨雄点头示意,这才接着说了下去。那伏姓弟子接着道:“我知遇到了高手,当下不敢大意,立马检查马匹。雪印中赫然八只断足,积雪被鲜血染的通红。那四匹马的前足竟被齐根削断!”
杨雄道:“你们亦未瞧清是何人所为?”
那名弟子道:“是啊,当时情况太过诡异,真似撞了鬼一般。我们不敢多作停留,于是弃马步行。没走几步,漆师弟突然大叫道:‘伏师哥,你头顶上是谁?’”
漆姓弟子脸现恐惧之色,颤声道:“当……当时我侧头便瞧见距伏师哥头顶一寸处,直立着一个身着青袍的汉子,那人全身崩得紧直,动也不动。伏师哥行得快,那人也快;行得慢,那人也慢。伏师哥转弯,那人也转弯。”
杨雄皱了皱眉,道:“你可瞧清他是怎生到你伏师哥头顶的?”
漆姓弟子道:“那人无声无息的,我一侧头就在伏师哥头顶。怕……怕不是人……”
杨雄又对伏姓弟子道:“接下来怎样?”
那名弟子道:“漆师弟话音刚落,我眼前便多了一个人,未见他怎么动手,我的右耳便被削了下来。接着黑影一闪,漆师弟一声惨叫,便已跌倒在地。柴师弟举鞭向黑影下劈,陈师弟从侧面直点而去。那人动作实在太快,倏忽间便滑到柴师弟背后。柴师弟惨叫一声,一股鲜血从侧脸喷涌而出。直到此时,我才瞧清楚那人使用的兵刃是一柄短剑。紧接着,那柄短剑便向陈师弟直劈下来,陈师弟举鞭格挡,“咣当”一声,长鞭被震断成数截,那人剑势不减,陈师弟的左耳便被削了下来。”
杨雄来回踱步,当听到柴陈二弟子勇敢应敌时,面色一宽,赞许的点了点头,连道:“好!好!”伏姓弟子讲完后,杨雄停住脚步,微仰着头,问道:“你说那人用短剑向你陈师弟直劈?”
伏姓弟子道:“回师父,确是直劈而下。”
杨雄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此用剑,倒是头一回见!”望着手中金鞭,只是出神:“短剑直劈,剑完鞭碎,如此举轻若重的功力,便算我有数十年的修为,也及不上啊。”
众人围成半圈,静等杨雄示下。王慈捏了捏杨雄的胳膊,轻声道:“杨哥,其他弟子怕是也有危险。”杨雄一怔,道:“是啊。夫人、巧颜、飞儿,你们照看众弟子。我去去便来!”
王慈柔声道:“好。杨哥,快去快回,我……我等你。”王慈知道此去吉凶难料,是以最后一句“我等你”除却柔情蜜意,更多了一份凄婉之情。杨雄道:“夫人,此去最多半个时辰我便回来。如若没来,你等不用等我,自去便是!”
王慈抽出双剑,大声道:“杨哥,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徒吗!如你未回来,我岂能独活!”
刘巧颜等众人跪倒在杨雄面前,大声道:“我等唯死才能报答师父教导之恩,如若师父回不来,我等就找那奸贼拼命,一人打他不过,就二人上,二人打他不过,就四人上,纵然杨家鞭全军覆没,也不能枉了师父的名头!”
杨雄双眼噙泪,扫过众弟子面庞,但见众人表情坚毅,视死如归,无丝毫畏缩之意,仰天一声长叹,蓦地又仰天大笑,泪水随着笑声飞溅,大声道:“有徒如此,夫复何求!足矣!足矣!”有倾,笑声戛然而止,杨雄一声长啸,当真是虎啸龙吟,声震四野,对众弟子道:“都起来罢!”众人起身,欢呼雀跃。
杨雄看看王慈,又看看杨飞,王慈登时明白夫君之意,杨雄令她自去,固然为她安全着想,但更重要的是忧心他们的宝贝儿子,让她无论如何,要护得杨飞周全。蓦地,王慈眼眶一红,长叹口气,道:“杨哥,去吧!莫担心我等,我知道该如何做!”
杨雄道声“好”,大喝一声:“我去也。”便施展轻身功夫向后跃去,刚至丈余,身后突地传来王慈的声音:“杨哥,多保重!”杨雄大声道:“夫人,不必牵挂!”身子已在数十丈外。
一路奔至约定好的客栈,路上未遇到半个人影。杨雄心道:“难道他们连客栈门都没出来便出事了?”向店家打探可有人打架,却被告知昨晚无人入住。杨雄心中奇怪:“难道他们住到其他客栈了?怎地未告知我一声?”随从自己避难的弟子俱为精明强干之人,这等低级愚蠢的失误是决计不会发生的,必然是在入住前出了什么事。
杨雄出得店来,一路向南城门奔去,不一时,便已抵达,亦未发现任何痕迹。杨雄更是疑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不成?”他又折回店内,向店家打听附近可有什么隐蔽的所在,得知店南有一片小竹林。
杨雄踏雪步行,“咯吱”的脚步声于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不一时,便到竹林边。此时天色微明,影影约约中,但见一匹全身通白的马儿直立雪中,头脖侧歪,动也不动。
杨雄心道:“果然在这儿。”当即一个纵跃至马前,那马双目圆睁,全身落满雪花,已毙命多时,只是周遭无一个人影。
杨雄向竹林深处走去。果然,没走几步,便见枯黄的竹叶上沾有数滴血迹,再走几步,又是数滴血迹,越往里走,血迹越多,最后是大大的一滩,只不过,于这寒冬中,血迹早已凝固。
一阵寒风吹过,数片枯叶随风而起,一具尸首显现了出来,不是他的弟子是谁?于这结果,杨雄已猜中了十之八九,是以不惊不惧。那弟子整个身子掩埋在枯叶下,仅有面部露在外面,但见面色苍白,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确已死亡。
虽未见到其他弟子,杨雄已然猜到,他们定然凶多吉少。再往里走,但见周遭竹子七倒八歪,很多被拦腰折断,杂乱无章的倒在一旁。掀开竹子,果见又一名弟子面部朝下横躺在乱竹中,身子冰冷僵硬,已然毙命多时。
杨雄将竹林细细寻了个遍,却始终见不到另外两名弟子尸首,心道:“难道他们未在一起?”他又将竹林周边细细查看一遭,除了白雪,不见一个人影。
此时天色大明,杨雄忧心他人安危,不得已放弃搜寻,心道:“先且让他们委屈委屈,我若脱险,日后定将他们带回家,好生安葬!”当下一左一右,裹住这两名弟子尸首,轻声道:“为师带你们离开这儿!”施展轻身功夫向北城门奔去。
这边王慈早已等的心焦如焚,半个时辰却如数十载般长久。众人手执长鞭,目光坚毅,静望着杨雄离去的方向。杨飞更是踮脚左右张望,不住询问时刻。刘巧颜为杨雄最为得力的大弟子,身系众人安危,不住查看四周情况。
北城门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欢呼打破了沉寂:“师父回来了!”
王慈寻声望去,果见一黑影电光火石般飞速跃将过来。众人一阵欢呼:“师父回来了!”杨飞喜道:“爹爹!”
王慈心中一喜,待黑影跃得近些,却见杨雄一左一右夹裹着两个人,心中又是一紧。
杨雄奔到近前,将二位弟子尸首放下。王慈急道:“怎样?”杨雄将如何寻找到二位弟子尸首,又如何找不到另二人的踪迹简要说与众人知道。
众人静静听完,默不作声。仅有杨飞大声道:“爹爹,我们去找那恶贼,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其他弟子俱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将之前的豪言壮语忘得一干二净。刘巧颜道:“我等唯师命是遵!”杨飞叫道:“爹爹妈妈,刘三哥!”
杨雄看看死去的弟子,又瞧瞧他人,杨飞扬言报仇,那是少年无畏,是初生牛犊,再看巧颜,虽说唯己命是听,却是不得已言之,以不让自己如此难堪,实则内心深处,是不大情愿赴险寻仇的,当下深深叹了口气,道:“如今敌强我弱,敌暗我明,若贸然报仇,怕有不妥!”
王慈接着道:“这仇自然是要报的。不过,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只要咱先将眼前这场灾祸躲过,日后图谋报仇亦未晚!”
刘巧颜道:“师傅师娘为大伙着想,能忍常人不能忍,这份苦心大伙自然是明白的。”此言刚落,立刻便有数名弟子附和:“是啊,大师哥说的十分在理。”
沉思片刻,杨雄道:“咱们回益州!”众人一惊。刘巧颜道:“师父,您老人家忘了么?咱是从益州出来避难的,再回益州,不是送死么?”杨雄冷笑一声,刘巧颜说话神态虽然恭敬,语气却稍有不逊,而众弟子看自己神色亦有异,与往日大不相同,当下不动声色,淡淡地道:“诸位要想活命,就得乖乖听为师的话。”刘巧颜闻言诺诺,众弟子一阵讪讪,越发不敢言语。杨雄接着道:“如今那人发现了我们,若我等继续向北走,定然会中其圈套。我们给他来个声东击西,从北门出去,绕一大圈,突然折而向南,神不知鬼不觉地回益州!”
刘巧颜笑道:“师父,此计甚妙!莫说那人,便是诸葛孔明也想不到,咱竟然瞒天过海,又回了益州!”杨雄淡淡的道:“只要咱齐心协力,天大的困难也克服的了!巧颜,是也不是?”话锋一转,竟指向了刘巧颜。刘巧颜额头渗出冷汗,忙道:“是是,巧颜受教!”
杨雄微微一笑,道:“很好。巧颜,找块地,将死去的弟子好生安葬!”刘巧颜唯唯诺诺,连道:“弟子遵命!弟子遵命!”
刘巧颜抗着二位弟子尸首,众人出得北城门,寻到一株柏树下。刘巧颜将尸首放下。杨雄亲为其掘墓。众弟子观此情景,不约而同想道:“师父真乃宅心仁厚之人,对弟子的这份恩情当真难以报答。”
掘完墓坑,杨雄将弟子尸首小心安葬,又亲为其覆土。众弟子心道:“师父对弟子如此有情有义,而我等竟生退缩之心,唉……”脸上不禁生出愧色。
安葬完,众人祭拜毕,默默立于坟墓前,忠义之心与绝望之意不断交织于心头,当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只听杨雄道:“你俩好生歇息,待为师避过这一时,日后定为你们报仇雪恨!难道能让你们白死么?”
王慈接着道:“是啊,当时你们师父若在,难道能让那奸贼偷袭成功么?”众弟子不禁心想:“是啊,我等被偷袭,是师父师娘不在的缘故!”众人不自禁的向杨雄王慈靠拢。
杨雄又道:“这些时日来,那奸贼始终在暗处,不敢露面,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是条汉子,他该正大光明的与我对敌,若死在其剑下,那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这话表面谦逊,实则自负之极。这是杨雄故意说与众弟子听的,实则自己几斤几两,与柳叶剑魔对敌,有几分胜算,他是十分清楚的,只是如今众弟子心生离意,不得不如此说话,以拉拢人心。众弟子心想:“是啊,那人确实从未露过面,难不成怕师父,不敢露面?”
此时,众弟子再无疑虑,对杨雄更是敬畏。杨雄脸露微笑,目光扫过众人面庞,只有刘巧颜表情怪异,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杨雄心道:“巧颜身为大弟子,素来威望极高,此刻非但未说一言,反而是如此表情,其他弟子见了会如何想?”于是对刘巧颜道:“巧颜,你有何话说?”
刘巧颜应道:“师父于我等有教养之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份恩情,我等当以死报答自不必说。想当年,师父以手中金鞭,数招内便大败大刀周振东,这等风采,我等虽无缘亲眼目睹,然道听途说,虽是细枝末节,仍令我等望尘莫及、高山仰止。如今虽遇到些许困难,但师父英明神武,定能率领我等将之克服!”众弟子心想:“对啊,师父既能在数招内击败赫赫有名的大刀周振动,那人自是不在话下了。”当即附和刘巧颜道:“是啊,大师哥说得十分对。”
杨雄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当年挫败周大侠,那是年少轻狂,侥幸而已,不值一哂。”
众人继续北行,由于失去了坐骑,只能徒步行走。杨雄心想:“官道平坦易行,然极易暴露目标,而小道穿梭于林间田野,四通八达,那人要想设伏,却极为不易。”于是,众人转向小道。小道幽蔽,几少行人,积雪深厚,极为难走。行得一个多时辰,于一岔道,突然折而向南。杨雄生怕被那人发现行踪,提气一跃,便至树稍,放眼望去,山间林野白茫茫一片,更无一个人影,这才放心,率众人继续南行。
这一路过来,杨雄机关算尽、步步小心,生怕中其圈套,落个身死名裂的凄惨下场,当真是心力交瘁,此刻终于将其甩开,心中一颗石头总算落地,想道:“我给他来个金蝉脱壳之计,让那人计谋落空。待我日后重振旗鼓,还能饶过他不成?”当即大声道:“大伙加把劲,到下个市集,那人就追我们不着了!”众人轰然叫好,异口同声道:“师父英明!”不由加快步伐。
杨雄呵呵一笑,道:“《孙子兵法》曰:‘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这就是说,行军作战,谋略为上,交兵为下。为何?兵者,凶器也!譬如咱习武之人,凡事恃武逞强,行匹夫之勇,焉有不败之理?这个道理,你等要谨记!”众弟子不约而同道:“弟子受教!”
再行一会,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山丘,山丘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松树,松树枝干上满是雪花,放眼望去,俨然一座雪林。杨雄一呆,这一路过来,自己忙于奔命,从未细心观看周遭景色,此刻心情大好,这雪景果然不同凡响,秀美非凡,当下加快脚步,与众弟子进入松林。突然之间,一声呼啸划破长空,一黑影随呼啸声风驰电掣般从众人头顶跃过,跟着剑光闪动,眨眼间,那黑影飞燕翩然般,已然跃了一圈。无数松枝与雪花轰然朝众人头顶砸将下来。众人“啊呦”一声惊呼,已然躲避不及。
于这千钧一发之际,杨雄转过了无数念头:“这人是谁?不论我身在何处,他、他怎地都能发现我们行踪?他、他是谁?怎么会这样?”惊惧交集间,无数松枝与雪花落到身上。众弟子被击倒在地,“啊呦”的惨呼声立马传了过来。
雪花松枝落尽,两具尸首倒垂着显现了出来,全身衣服被扒得精光,赤条条的背上赫然六个血字,右边尸首刻着“天下第一臭鞭”,左边尸首刻有“杨雄命丧于此”。血字苍劲挺拔,随着尸首左右摆动。杨飞“啊”的一声惊呼,身子连连后退。
这两具尸首正是杨雄所失踪的弟子。
杨雄望着血字怔怔出神:“我、我是谁?益州第一鞭?天下第一臭鞭?我、我要死了么?”众人从乱枝积雪间爬起,看看血字,又瞧瞧发证的杨雄,都不说一言。
王慈只觉得心痛,轻唤身旁的杨雄道:“杨哥?杨哥?”忽然,杨雄全身抖动,身上松枝雪花随之纷纷而落,一声大笑随之传来,大笑道:“你在哪儿?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拿这把戏吓唬人么?哈哈……”
“嘿嘿”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冷笑。
“出来罢!你当我怕你么?”杨雄手执金鞭,动如脱兔般朝声音传来方向跃去。众人赶忙跟上。
杨雄鹊起鹳落,几个纵跃,已在数十丈之外,立定脚跟,但见周围黑乎乎的尽是树干,哪有一个人影?这时,身旁传来数声“啪啪”的脚步声,却是王慈等人才赶到。
王慈双手提剑,轻声问道:“杨哥,怎样?”杨雄怒目圆睁,大吼道:“你在哪儿?爷爷在此!你不敢现身么?”众弟子心中惴惴,紧张的瞧着四周,不敢出半点声音。
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碎石破空声,王慈手臂应声一震,左手长剑向右弹射而去,右手剑被顺势一带,双剑立时不受控制,脱手而出,咣当当直滚出十数尺方才止住。
杨雄听音辨位,身形闪电般朝左方移动,一招“金蛇出洞”疾点而去,猛喝一声:“奸贼,哪里走!”金鞭落处,哪里有半个人影?
不一时,王慈提剑赶上,其他人紧随其后。王慈道:“那奸贼不在么?”左手剑剑刃处有道宽约寸许的缺口。杨雄瞧着剑刃缺口,呆了半晌,低声道:“不在这儿。”杨飞脸色苍白,咽了口唾沫,惊惶道:“爹爹,那……那人会不会杀……杀……”声音愈来愈小,后面的话不敢说出来。众弟子都瞧着杨飞,杨飞每说一个字,他们的心就紧一下。杨雄厉声道:“大丈夫生在世间,活的是气节二字。死便死了,二十载后又是一条好汉!有什么可怕!”
刘巧颜道:“那人既已发现了我们,却迟迟不动手,这就像那豺狼与猎物,只有将猎物耍弄够了,才会一口吞掉。既然这样,我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杨雄道:“何谓将计就计?”刘巧颜诡笑道:“再往前走,有个山神庙。我们就侯在那儿。那人一日不出现,我们就侯一日;二日不出现,我们就侯他两日,直到那人出现为止。到时我等在明诱敌,师父于暗偷袭,可保一击而中!”
杨雄闻计不说一言,既不赞成,亦不反对。原来杨雄成名日久,于己声名极为看重,怎屑于背后偷袭这等无耻下流之事?
刘巧颜看出杨雄心思,说道:“师父,这等大奸大恶之人,江湖上谁不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将他杀了,谁人不道一个‘好’字。对付这种人,是用不着讲江湖道义的!”
杨雄道:“巧颜说的有理。这道义也有大有小,顾全大局,造福江湖,便为大道义!若固守成规,不知变通,因小失大,岂不有失大道义?”
刘巧颜一揖,诡笑道:“师父深明大义,巧颜受教!只是相烦师父您老人家到时快些出手,若弟子们死光了,那可大大不妙!”
杨雄冷笑一声,道:“为师倒希望你死的快些,让我老人家耳根子清净清净!”
刘巧颜“嘿嘿”一声,跪拜在地,奸笑道:“巧颜承蒙师父您老人家惦记!”
杨雄“哼”了一声,未理会跪拜在地的刘巧颜,径直朝两名弟子尸首旁走去。刘巧颜不尴不尬,呵呵一笑,自顾自站起,也跟着杨雄走去。
众人来到尸首旁,杨雄将其解下。那两具尸首均由树枝穿透双脚裸,倒悬于松树。脚裸间白花花的肉与骨头向外翻出。众人默默无语,掘好墓坑,将其安葬。
杨雄道:“咱们依你们大师兄的计策,定能翦除奸贼,为你们的师兄弟报仇雪恨!”众弟子垂头丧气,无人应声。王慈道:“是啊,难道那人是三头六臂么?到时大伙不必顾及江湖道义,一拥而上,一明一暗,他哪里还有命在?”
一名弟子怯怯的道:“师娘说的是实话么?我……我不想死……”
刘巧颜嘻嘻一笑,道:“师娘说的自然是实话。漆师弟,依师哥看,你的命硬,莫说挨个十剑八剑,便是阎王老子亲来,也奈何你不着!”漆师弟一阵哆嗦,颤声道:“十剑八剑?便……便是一剑二剑也受不了。”其他弟子瞧着刘巧颜,神情越发紧张。
杨雄心中恼怒:“巧颜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摇军心!”鉴于刘巧颜在众弟子中的威望,只得隐忍不发,只是淡淡的道:“巧颜,不要拿你师弟寻开心。”
刘巧颜笑道:“弟子怎敢。”杨雄望着贼笑的刘巧颜,满心厌恶,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当下迈开步伐朝南而行。
第四回 魂断山神庙
夜幕时分,众人便至山神庙。这山神庙为一进院落。庙门破败不堪,歪倒在一旁,与庭院一道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当庭坐落着一座殿宇,殿顶积雪深厚,一角已被压塌。杨雄点燃火折,门屏正中挂一蓝色匾额,上书“山神庙”三大字。匾额周围尽是土丝蛛网。而殿门两旁的竖额早已七倒八歪,跌落在雪中。
杨雄心道:“想来这山神庙破落已久,早无人问津。我是来此避难的,怎敢对神灵不敬?”念及此,将手中火折递给王慈。
杨雄一个箭步,便至殿门前。左手横捞,右手反抄,抓起竖额向上一跃。挂定右首,一个翻转,左首已然挂定。匾额周围的土丝蛛网亦一卷而尽。
杨雄一声呼啸,回到地面。接过火折,但见右首书有“神出鬼没为消灾”,左首则是“呼风唤雨保丰收”。
杨雄大喜,心道:“‘为消灾,保丰收’,莫不是神仙爷爷显灵,知我来避难,为我消灾保福?”哈哈一笑,径直向殿内走去。
殿内昏暗,王慈又点着一个火折。寒风不断从殿门、殿顶塌陷处吹拂进来,火光忽明忽暗。殿内与庭院为两般不同的景象,庭院破败,殿内整洁有序,似有专人每日洒扫。杨雄心下生疑:“难道有人住在这里?”
再瞧案桌,却空空如也,无一个供品。杨雄心道:“既有道士居住,为何无一个供品?”再往上瞧,发现山神像雕漆已斑驳,有几处己大片剥落。杨雄越是疑惑:“既有主持,为何不对山神像大加护理?”当即气沉丹田,大喝道:“有人么?杨雄不胜叨扰!”
杨雄内力浑厚,这一声当真是声振屋瓦、响彻云霄,远远传播出去。声音消尽,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一丝声音回应。
杨雄惊疑不定。夫妇二人心意相通,一同将火折熄灭,殿内漆黑一片。杨雄又对众人使个眼色,王慈双手执剑,其余人众各提长鞭,分散四处,随时应敌。
杨雄从殿顶塌陷处一跃而出,但见四周黑乎乎的,殿顶上,庭院里更无一个人影,不禁心道:“难道主人外出未归?”回到殿内,一个声音急切的问道:“杨哥,怎样?”说话的正是王慈。杨雄点燃火折,殿内一下子明亮起来,说道:“夫人不必多虑。想来应是山神庙主持,外出未归。”
众人神情登时大为轻松。杨雄心道:“我是出来避难的,应当虔心求得神佛保佑,遇神怎能不拜?”当下率众跪拜于神像前,神态虔诚,祷告道:“小子来得仓促,未曾备供品,还望山神爷爷海涵。若蒙山神爷爷保佑,小子能避过大难,定奉上等供品孝敬您老人家。”众人性命攸关,是以磕头极为恭敬,不敢有丝毫大意。跪拜毕,杨雄率众起身作揖,抬起头,发现山神塑像正睁大双眼瞪视着他,而身旁的刘巧颜亦笔直而立,满眼讥笑地瞧着他。
只见刘巧颜对着山神塑像深深鞠了一躬,嬉笑道:“山神爷爷,我等穷途末路、束手待毙、应敌无策,师父他老人家穷极思变,竟将活命的希望寄托于您老人家,可见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定能化险为夷,我等性命就全仗山神爷爷了!”
此言讥讽意味十足,杨雄面色一红,不禁大怒,喝道:“巧颜,你意欲何为?”一招“怒马奔槽”横扫而出,刘巧颜慌忙拿长鞭格挡。金鞭来势劲急,“当”的一声,刘巧颜全身一震,立时站立不稳,连退数步。
刘巧颜一声嬉笑,顺势跪倒在地,大叫道:“师父,您若此时将小徒杀死,谁人帮你应敌?”
杨雄收住金鞭,发现众弟子眼神怪异,紧张的瞧着自己,当下强忍怒火,微笑道:“巧颜说的哪里话,为师是要测试你的武功。呃……,较之先前长进不少。勉励勉励!”
刘巧颜一拜,诡笑道:“那是师父教导有方!”
王慈见状,赶忙将刘巧颜搀起,道:“巧颜,何必如此!叫师兄弟笑话!”这话明面谦逊,实则暗讽刘巧颜不忠不义,枉为大师兄。
刘巧颜“嘿嘿”一笑,道:“师娘如此看中巧颜,教巧颜折寿不少!”
王慈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一股寒风吹过,火折随之熄灭,殿内顿时一片黑暗。杨雄道:“请伏、柴二位弟子到外面拾些柴火。”伏、柴二弟子闻言一阵讪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不应声,亦不动一步。
杨雄心中恼怒,说道:“你二位没听到我说话么?”
陈师弟一阵嗫嚅,颤声道:“那……那人武功太过高强,我……我等不敢离……离师父太远……”柴师弟随之附和道:“是……是啊……,请师父明……明鉴。”
黑暗中,杨雄目光扫过众弟子的身影,众人俱低垂着头,缩在一旁,不敢与他对视。最终,杨雄将目光停留在了刘巧颜身上。刘巧颜神色不恭,笑嘻嘻的瞧着他。
杨雄冷冷的道:“巧颜,众弟子都吓破了胆,不敢出去,相烦你去拾些柴火,好教咱过夜。”
刘巧颜作了一个大揖,笑道:“承蒙师父您老人家高抬,巧颜连胆加肝都被唬没了,更不敢出去。呵呵……,师父艺高人胆大,那人无论如何奈何您不了,还是您老人家去拾柴为妙。”
话音刚落,黑暗中一个声音怒喝道:“巧颜,你好大的胆子,怎敢如此放肆!”说话的不是王慈是谁?
刘巧颜“嘿嘿”笑道:“师娘此言差矣,巧颜的胆早已唬没了。”
杨雄冷笑道:“为师瞧你就是个没心没肺、不知廉耻的下流草包。”
刘巧颜不恼不怒,唱了个大诺,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承蒙师父高抬!”
忽闻杨飞高声道:“爹爹妈妈,孩儿去拾柴火!他们的胆破了,孩儿的没!”
杨雄王慈均未料到杨飞会自告奋勇,惊愕之余内心不免犹豫,二人尚未开口便听见刘巧颜笑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少爷英雄无畏,能去拾柴火真是再好不过了。”
王慈“哼”了一声,道:“飞儿,你年岁虽小,可比那些鼠辈强多了。走,娘和你一起去。”
刘巧颜“哎呦”叫了一声,嬉笑道:“师娘竟愿屈尊下贵,亲自去拾柴。假设伏、柴二位鼠辈去,怕是没这待遇了。”
杨雄闻言大怒,喝道:“好你个忘恩负义之徒!”形随声至,刘巧颜一鄂之间,已被杨雄右手食拇二指扣住期门、章门二穴。期门、章门为三十六大死穴之一,位于乳下肋部。刘巧颜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说不出的难受。
杨雄二指稍稍用力,劲力通过足厥阴肝经直达曲泉、膝关二穴。刘巧颜闷哼一声,双腿一软,不由跪倒在杨雄面前。
杨雄不动声色,暗暗将左手置于刘巧颜头部百会穴。众人于黑暗中瞧不清楚,加之杨雄行动迅速,众人只隐隐约约瞧见一身影跪倒在杨雄面前,至于杨雄如何动手制服刘巧颜却未瞧清。
只听见杨雄淡淡地道:“巧颜,你能认识到错误,真是极好。”说着左手稍稍用劲,刘巧颜只觉得头晕目眩,如何能说出一句话来。
杨雄又道:“你能主动承认错误,暂且饶你不死。若下次胆敢再犯,休怪为师对你不客气!”说着左手力道稍缓,刘巧颜刚说出一个“师”字,杨雄又加大力道,下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众人只道刘巧颜慑服于杨雄雄威,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哪料得杨雄为收服人心,暗用诡计,逼得刘巧颜不能完整表述己意。
杨雄看向众弟子,缓缓说道:“咱同处一条船,谁也无法离开谁。诸位离了为师,自以为对付得了那人?”
众弟子武艺如何,自己几斤几两,是十分清楚的,是以低垂着头,嗫嚅着不说一言。
杨雄微微一笑,继续道:“哪位以为自身武功了得,能对付得了那人,来去自便,为师决不阻拦。”众弟子静立殿中,谁都不敢挪动一步。
过了一会,杨雄见众弟子动也不动,这才说道:“既然诸位不是那人敌手,要想活命,就要唯师命是遵,不可有丝毫懈怠!可否?”
众弟子哪敢违拗,杨雄话音刚落,立马应道:“是、是,我等唯师命是遵!”
杨雄又对刘巧颜道:“你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为师本可一掌毙了你。念在你我师徒多年,又主动承认错误,你这条小命暂时寄存在为师这儿。下次胆敢再犯,便算你有十条命也救不了你!”
杨雄知道刘巧颜能言善辩,极易扇惑人心,是以每说一字,手劲加大一成,刘巧颜身体难受之极,如何能辩解。待到说完,杨雄才卸了手劲。
刘巧颜方要辩解,杨雄目射冷光,狠狠地盯着刘巧颜。刘巧颜一凛,哪敢狡辩,只得道:“是,小徒再也不敢了。”
杨雄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好。”顿了顿,又道:“那就请伏、柴二位弟子去拾柴火。夫人、飞儿暂且留下,为师另有安排!”
伏、柴二人哪敢道半个不字,忙道:“是、是,小徒这就去。”
二弟子出去。王慈又划着火折,殿内稍明。杨雄将目光停留在另两名弟子身上,二人不敢与杨雄对视,不约而同的垂下了头。杨雄淡淡地道:“你二位到殿门把守,不可有丝毫懈怠!”语气虽平和,却不容抗拒。
二人均与柳叶剑魔交过手,一招之间便被削去单耳,后又见其他四位师兄弟惨死,骇惧之情自不必言表,此刻杨雄令其把守殿门,虽十分不情愿,但迫于杨雄神威,犹豫片刻,还是向殿门走去。
杨雄笑笑,转向刘巧颜。刘巧颜方才被杨雄点了穴道,身子兀自酸麻,半跪着尚未站起。杨雄目光一到,刘巧颜心中虚怕,怎敢对视,立马将眼睛移向他处。
杨雄微笑道:“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为师今日再教你个为人的道理,不忠不义、两面三刀之徒终究不会有好下场。魏豹便是榜样!”
这魏豹为秦末汉初时人,初投项王,继投汉王,又叛归项王,后韩信破魏,被虏至荥阳。时荥阳被项王围困,形势危急。汉将周苛以“反国之臣,难与共守”为由将魏豹格毙。
这话除却讽刺意味,更多的是一种警告,意思是说刘巧颜再敢犯上作乱,下场必然与魏豹一般。
刘巧颜心中愤愤,迫于杨雄威力,怎敢造次,只得道:“是,巧颜受教!”
杨雄抚摸着刘巧颜头部,缓缓道:“过则勿惮改,你还是我辈中人。”刘巧颜心中一紧,若杨雄稍稍用力,自己小命登时不保,当即应声道:“是、是,师父教训的是。”
杨雄俯视着刘巧颜,冷笑一声,道:“既是我辈中人,就不必跪着了,起来罢!”刘巧颜身子尚酸麻,双腿无力,如何能起。杨雄右手搀住,稍稍用力,刘巧颜便觉全身轻飘飘的,身子不由自主向上飘起。
刘巧颜被杨雄内力一激,身子虽直立起来,却被激得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谢道:“多谢师父!”杨雄微微一笑,道:“何必如此客气!”
借着火折微光,杨雄猛然间瞥见那山神塑像竟手捧一硕大无比的葫芦。只见其一手拖葫芦底,一手按葫芦口,葫芦向一旁倾斜,不禁大吃一惊:“这山神爷爷或执神鞭,或提利刃,或捧神物,何来捧葫芦一说?”
杨雄从王慈手中接过火折,细细查看那葫芦,其为朱红色,大若水桶,不禁想道:“这葫芦为何如此眼熟?似在哪儿见过?”这一日事情太多,杨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于何处见过这葫芦,又想:“先前我怎么没瞧见,难不成大意了?”
王慈瞧见杨雄神情紧张,心中也是一紧,不禁问道:“杨哥,怎么?”杨雄未说话,伸手指了指山神塑像。王慈顺着手指方向瞧了过去,火折忽明忽暗,照得那葫芦时黑时红,不由惊呼道:“那葫芦……怎地如此眼熟?”
杨雄黯然道:“是啊。”这时,杨飞、刘巧颜俱围拢了过来,细细瞧着那葫芦。忽然之间,杨飞大叫道:“爹爹妈妈,孩儿在止步客栈见过这葫芦!”
杨雄王慈俱是一凛:“止步客栈?”真乃一语点醒梦中人,刘巧颜直直盯着那葫芦,缓缓说道:“回师父师娘,这葫芦莫不是那和尚的?”
杨雄道:“看这大小、色泽确与那和尚的葫芦极像。”忖度道:“难道杜康和尚在此处歇塌?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于我有利有弊?”
沉思片刻,杨雄道:“巧颜,你怎么看?”刘巧颜躬身道:“依小徒之见,那和尚武功高明之极,若要对我等不利,早就在客栈中出手了,何必等到此时?再者,此刻夜色已深,又处荒郊野岭,除了这山神庙,更无其他歇脚处,那人又近在眼前,便算那和尚图谋不轨,也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杨雄微微点了点头,道:“巧颜言之有理。”心下暗暗好笑:“这劣徒此次说话语气神态如此恭敬,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之辈了。”
突然之间,殿外传来了数声沉重的脚步声,只听守门之徒用惊慌颤抖的声音问道:“是……是伏、柴二位师哥么?”那人却未答话,黑暗中率先传来了几下急促的呼吸声。
杨雄一惊,一颗心砰砰直跳:“那……那人来了……”双手不禁握紧金鞭。殿内突然静悄悄的,谁都不说话,俱都紧握兵刃,神情紧张的盯着外面。
只听那守门之徒又问道:“是……是二位师哥么?怎么不说话?”呼吸声愈发沉重,一个虚弱痛苦的声音传来了过来:“师弟……”
听得是弟子的声音,众人俱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拾柴的弟子回来了。”杨雄心下生疑:“他们的声音为何如此痛苦?难不成受伤了?”
过不多时,两名守门弟子搀扶着一名弟子走了过来,那名弟子瘫倒在杨雄面前,正是伏姓弟子。其余人众一声惊呼,伏、柴二位弟子非但一根柴未拾着,且仅回来了一位,并似受重伤。
杨雄手持火折凑近伏姓弟子,只见其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却无一处伤痕。杨雄沉声问道:“你柴师弟呢?”
伏姓弟子受伤极重,身体摇摇欲坠,颤声道:“那……那人来……来了,柴师弟他……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口中突喷出一口鲜血。
众人“啊”的一声惊叫,但见伏姓弟子已倒在殿中,抽搐几下,就此不动。
杨雄震惊之余,一把将伏姓弟子衣裳撕开,背部赫然一道宽若细柳,长尺余的伤痕,与那马夫一般无二。
杨雄瞧着那道伤痕,愣了半晌:“他……他终于来了……”
倏忽间,那两名守门弟子脸色变得煞白,无丝毫血色,边后退边喃喃自语:“来……来了么?我……我不想死……”蓦地,一同拔腿朝殿门奔去。
杨雄任由他们自去,丝毫不加阻拦。刘巧颜瞧着他们离去,轻声冷笑。果然,他们刚奔出殿门,庭院中便传来了两声凄厉的惨叫。
杨飞应声猛地一抖,颤声道:“爹爹妈妈,我……我怕!”王慈爱子心切,将杨飞拉至身后,柔声道:“别怕,爹妈在这儿。”刘巧颜压低声音道:“师父,小徒和师娘、少爷将那人纠缠住,您暗中袭击,定能大获成功!”杨雄初次听得刘巧颜提此点子,尚自重声名,犹豫不决,此刻面临生死大关,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即点头道:“正要如此。”众人手执兵刃,静待那人进来。
过了半晌,却无任何动静。杨雄心下生疑:“难道那人没来?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当即昂头大喝道:“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为何鬼鬼祟祟的不现身?”刘巧颜等三人悄立四处,就等那人现身发难。
杨雄话音甫落,轰然一声巨响,一件黑色重物从殿门飞将进来,那物体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稳稳落在杨雄面前。杨雄一惊,手中金鞭却不下落。透过殿门微光,杨雄瞧得明白,这物体不是其他,正是他派去拾柴的柴姓弟子,但见其双目圆睁,尽是愕然之情,眉际却有一道宽若细柳的剑痕,料是那人剑速太快,柴姓弟子未及反应,便已中剑毙命。
柴姓弟子尸首甫一落地,殿门便出现了一道黑色人影。那人影身长七尺余,生得精瘦。杨雄王慈不约而同想道:“果然是他。”纵然在黑暗中,杨雄仍能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视着自己。
杨雄瞧着那人影,手中金鞭紧握,守住门户,强自镇定,冷冷说道:“阁下便是柳叶剑魔么?在下恭候大驾多时了。”
蓦地,那人重重叹了口气,一个阴侧侧的声音道:“在下区区萧羽。神鞭杨雄,亏你是个成名数十年的人物,怎地如此狠毒,连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不放过?”
杨雄不禁想起,数年前,益州来了一位侠客,武功卓绝,唤作齐锦。初时,因是客居,他的势力极小,对益州本土武林构不成重大威胁。哪知齐锦精明强干,没过数载,便发展壮大,势力范围愈来愈广,对益州本土武林构成重大威胁。益州同道数次发起挑战,均被齐锦率部击退。后来,益州武林集合全部力量,再次挑战齐锦。此次终于如愿,将之击败。为防止齐锦死灰复燃,报复他们。益州武林界决定斩草除根,不论男女老少,格杀无论。其时,杨雄亦在其中。哪料,人算不如天算,当初竟漏掉了这个人,以至其后来向他们寻仇。
当初情形太过混乱,杨大侠只顾挥鞭屠戮,所杀的人中是否有女子却未瞧清,不过,有怎样?没有又怎样?杨雄恨恨地想:“只怪老子当初大意,放跑了你这厮!”转念又想道:“这厮武功极高,我先用言语将其稳住,以拖待变。”道:“齐锦乃邪教中人,祸害武林,是人皆可诛之。在下奉劝阁下,趁早弃暗投明,免得身死名裂。”
萧羽仰天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尽含萧索之意,缓缓说道:“我弃谁的暗?投何人之明?你等觊觎权势地位,全然不顾江湖道义,竟然联手大开杀戒!可怜我那爱妻与未……未出世的孩儿……”说到此处,心中酸痛,再也说不下去。
杨雄一凛,心道:“原来那女子是他的夫人,无怪乎这厮一路寻仇致此。呃,他拿那女子颉问我,我何不拿那马夫反问他?”面部却不改色,淡淡地道:“阁下杀那马夫的手段很是高明,在下极是佩服。”话语中满含讥讽意味。
萧羽如何听不出来,当即朗声道:“待在下复了仇,便即自裁,以谢马夫!”
萧羽如此说话,倒大出杨雄意料之外,不由一鄂,一旁的刘巧颜诡笑道:“阁下杀都杀了,却说什么自裁谢马夫,真乃假仁假义,虚情假意,好臭好臭!”
萧羽面色一沉,问道:“阁下是谁?报上名来!”刘巧颜笑道:“不敢,在下神鞭杨雄坐下大弟子刘巧颜。”萧羽狠狠地道:“当年益州齐锦一役,也有你的功劳。”刘巧颜笑而不答。
只听杨雄说道:“阁下武艺高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弃暗投明,在下可保阁下无虞,前途光明。”
萧羽冷冷地道:“你是让我跟杀妻仇人妥协么?”说到此处,萧羽头一昂,傲然道:“阁下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杨雄闻言哈哈大笑,眼中欲喷出火来,喝道:“叫爷爷自己了断!你这厮好大的口气!”笑声甫决,又重重叹了口气,连道:“可惜,可惜。”双手暗用内力,以待发难。
萧羽眉毛一皱,冷冷问道:“可惜什么?”
杨雄缓缓说道:“足下武艺高强,可惜踏上了邪路……”边说边向前移动,待离萧羽丈余处,突然一声长啸,一招“金蛇出洞”疾点而去。
原来杨雄知道自己杀了萧羽爱妻,不论自己开出什么条件,他必然放自己不过,是以拿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以便伺机一击而中。刘巧颜等三人欲拟原计划将萧羽纠缠住,以便杨雄奇袭,此刻见杨雄突然出手,是以俱隐匿暗处,以静待变。
杨雄这一招是何等的劲力,王慈、刘巧颜、杨飞三人无不瞧得惊心动魄。其实,杨雄于这一招中可谓用尽了平生所学,意欲毕其功于一役,将之突然格毙。
但闻一声尖锐的金属破空声,杨雄身形一动,一团黑色物事一闪,便已期近萧羽身前。王慈等三人心中不禁一喜:“着了!”
萧羽斜眼冷视着杨雄,对那金鞭竟避也不避。杨雄不禁心想:“你这厮竟敢如此拖大!”手中加劲,金鞭风驰电掣般朝萧羽点去。岂知金鞭快及其身时,萧羽突然间一手抖动,一柄冷森森的短剑游龙般疾刺过来。
便在此时,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惊呼,呼叫之人不是王慈是谁?观此情景,王慈不禁想起,当日在止步客栈,此人亦是后发先至而将自己击倒。只听王慈急道:“杨哥,小心!”
果然,萧羽那柄短剑后发先至,鞭未及而剑已至,较之杨雄金鞭快了不止一点。杨雄大骇,忙收鞭回格。萧羽一声长啸,身形一转,剑势一变,斜点向杨雄肩井穴。杨雄忙以一招“横扫千军”横截而来。饶是这样,杨雄已慢了半招,肩部已然中了一剑。
杨雄趁机后跃,萧羽大喝一声:“奸贼,想走么?”杨雄成名数十年,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放肆,闻得“奸贼”二字,一股无名怒火喷高三丈余,怒道:“狗贼,爷爷在此!”萧羽一声呼啸,身子拔地而起,动如脱兔般跃将而来。霎时间,杨雄只觉前后左右俱是黑影,金鞭挥无处挥,击无处击,只是严守门户。片刻间,杨雄已身中三四剑。
王慈、杨飞大骇,一个叫声:“杨哥!”一个叫声:“爹爹!”二人同时挥鞭直上。而刘巧颜隐匿在黑暗中,隐忍不发。
萧羽见王慈、杨飞分从左右抢上,与杨雄一道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哈哈一笑,只是这笑声中殊无半点欢畅,只有无尽的凄楚,大声道:“都来了么?”萧羽短剑本以快捷无论闻名江湖,此刻被仇人合围,心中悲愤慷慨,一柄短剑更是忽左忽右,时高时低,使得意气风发。萧羽用剑更是柔中带刚,刚中有柔,如此刚柔并济,杨雄等三人竟被一柄短剑逼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忽然间,王慈发出一声惨呼,左腿已然中了一剑,跟着身子一歪,向左倾倒。杨雄见夫人中剑,心中惊惧交集,关切道:“夫人,怎样?”说着向前抢攻。
三人合攻之际,王慈心系爱子安危,是以左剑攻萧羽,右剑护杨飞,此刻王慈中剑倒地,杨飞周身破绽百出,而杨雄有心无力,自顾不暇。眼见萧羽短剑风驰电掣般刺向杨飞眉心,二人一声惊呼,面无血色。
躲在暗处观斗的刘巧颜,见萧羽只顾刺杀杨飞,后身更无半点防护,喜道:“此时不出,更待何时!”挺起长鞭,运足内力,悄无声息的向萧羽后心刺去。
蓦地,萧羽仰天长笑,那柄短剑于距杨飞眉心寸许处突然停住,剑尖一斜,自腋下向身后刺出。原来,萧羽于激斗之余暗暗观察,察觉刘巧颜迟迟不出手,势必暗中伺机偷袭,是以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明刺杨飞,大露破绽,实则暗中观察,见那刘巧颜果然动手偷袭,是以突然剑尖一转,刺向刘巧颜。这一剑去势劲急,是何等的威力。莫说刘巧颜,便是杨雄本人也未必避得开。只见剑光一闪,刘巧颜长声惨呼,一股浓浓的鲜血漫天飞溅开来,那条紧握长鞭的手臂被齐根削断,断臂借着惯力,高高扬起。
刘巧颜凄厉惨呼,向后跃开,瞧瞧断臂,又瞧瞧碗口大的伤痕,那伤痕处鲜血兀自汩汩外涌,突然长声惨笑,笑声中既痛苦又绝望,大叫道:“好剑法……哈哈……好剑法!”叫喊一阵,又放声大哭,边哭边喊道:“别打了……萧大侠别打了……我投降。”哭喊着跪倒于萧羽面前。
杨雄、王慈突见刘巧颜暗中偷袭,萧羽短剑放过杨飞向后刺去,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杨飞暂时无恙,惊的是二人均知生死存亡系于此刻,一个金鞭直点,一个纵然受伤依旧挺双剑直刺。岂料剑鞭未及,萧羽剑势突然一变,将刘巧颜胳膊削断。二人惊骇之余,攻势不禁一弱。萧羽趁此间隙一跃而起,长啸一声,一柄短剑闪电般向杨飞直刺。这一下变故甫出,二人始料未及,不由大惊失色。王慈惊呼一声,身子疾斜,遮住杨飞,双剑向萧羽疾点而去。
但闻“当当”两声,萧羽将王慈双剑震得脱手而出,跟着“噗”的一声,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王慈一声闷哼,便即栽倒在地。萧羽那一剑正中王慈心口,王慈登时气绝。杨飞面部身上溅满了鲜血,面色苍白,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了,竟忘记了悲痛与叫喊。
杨雄见夫人中剑倒地,大喊一声,疯了般扑将过来,不顾周身破绽,一味猛攻猛打,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高手过招切忌心浮气躁,只数招一过,萧羽短剑便格开杨雄金鞭,跟着一掌击中杨雄心口。杨雄只觉心口一阵剧痛,身子便向后仰去。恰在此时,身受重伤的刘巧颜跪倒在萧羽面前,又哭又笑,单臂揽住萧羽双腿。
只听刘巧颜叫道:“萧大侠,别……别打了,我们投降……”
萧羽停住剑,望望满身血污的刘巧颜,又瞧瞧倒毙在地的王慈与身受重伤的杨雄,这血海深仇已然报了,他的心底却突然生出一阵凄凉之意,自己在这世间已无一个亲人,仇报了,该何去何从?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到了杨飞身上,那少年正目光狠毒地瞧着他,此刻定然恨透了自己,或许很多年后,他也会找自己复仇吧。
萧羽仰天呆呆出神,良久,才颤声道:“当我那手无寸铁的爱妻身负重伤之际,你等怎未想到饶她一命?”刘巧颜双目圆睁,伸手指向杨雄,狞笑道:“都是他!都是那恶贼!”
杨雄躺在地上,面色苍白,闻言一阵冷笑,道:“巧颜,你真是我的好徒弟……”刘巧颜满脸血污,神情诡异可怖,惨然一笑:“那还不是师父你老人家教导有方。”
这师徒二人竟在濒死前发生内讧,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萧羽暗暗感到好笑,转念一想,杨雄虚伪奸诈,这种人带出来的徒弟,自然好不到哪去!
杨雄、刘巧颜暗暗观察萧羽,果不其然,他开始神思恍惚。刘巧颜一声诡笑,暗暗掏出一柄飞刀,趁其分神之际,极速向萧羽射去。
黑暗中,萧羽忽闻得一声尖锐的金属破空声,便知有暗器向自己袭来,震惊之余,忙向一旁闪避,那柄飞刀擦着发际掠过,同时短剑向前挑出,冷喝道:“真乃有其师便有其徒!”那柄短剑正中刘巧颜眉心,刘巧颜来不及发出惨呼,便已毙命。
萧羽收住短剑,转向杨雄,冷冷得瞧着他。杨雄惨然一笑,喝道:“奸贼,有种冲爷爷来!对付小儿算什么英雄好汉!”原来杨雄忧心萧羽趁他重伤之际伤害杨飞,是以拿言语将其僵住。萧羽冷笑道:“要论心狠手辣,在下与阁下差得远了!阁下能对我妻儿下手,在下可没这份胆识!”言外之意,他是不会杀害杨飞的。
便在此时,黑夜中突然随风飘来一阵清朗的歌声:“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延岁月,终身安份度时光。休将自己心田昧,莫把他人过失扬。谨慎应酬无懊恼,耐烦作事好商量。从来强弩弦先断,每见钢刀口易伤。惹祸只因闲口舌,招愆多为狠心肠。是非不必争人我,彼此何须论短长。世事由来多缺陷,幻躯焉得免无常。”那歌声飘忽不定,时强时弱,歌唱之人似在以极快的速度前行。
萧羽心头蓦地一震:“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我……我处心积虑的报仇,屠戮他人,是对是错?报了血海深仇,我……我快乐么?”念及此,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我……我半点快乐都无……。到处随缘延岁月,终身安分度时光。我原本有个温柔贤淑的妻子,有个快乐的时光,只因杨雄等无耻之徒觊觎权势,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杀死,我那安分度时光的美梦便破灭了。”萧羽目光停留在杨飞身上,“当年齐锦一役,这少年实是无辜的,如今我将他双亲杀死,也……也亲手断送了他终身安度时光的美梦。这少年便似当年的我,我便是当年的杨雄之流。世事由来多缺陷……世事由来多缺陷……”如此忖度,心中不禁一酸,一股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歌声甫绝,忽传来一声猛喝:“是……是谁在叨扰山……山神爷爷清梦?”声若洪钟,萧羽只觉耳际响起一声炸雷。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人影便出现在殿门口。
杨雄心中一喜,忖度道:“救星来也。”当即叫道:“杜康大师,晚辈杨雄在此!叨扰大师清梦,在下深感不安!”
杜康和尚哈哈一笑,道:“杨……杨大侠别来无恙?”杨雄心口中了萧羽一掌,受伤极重,这时挣扎着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道:“承蒙大师挂念!若大师来的稍晚些,在下父子二人怕已死在这恶徒剑下!”
杜康和尚内力深厚,眼力极佳,虽在黑暗中,依然瞧见了倒地毙命的王慈与刘巧颜,又闻得山神殿中满是血腥臭味,不禁眉头一皱,双手合十,唱道:“善哉善哉!这山神庙中,怎地戾气大作?”目光转向萧羽。身子突然间一跃而起,似大鹏展翅般,闪电向萧羽跃去,待及其身时,长臂猛地探出。
这一下来势迅猛,萧羽不敢大意,运足内力一掌探出。“砰”的一声,二掌相交,二人身子同时一震,都向后退出数步,方可止步。杜康和尚暗暗心惊,说道:“施……施主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柳叶剑魔?”
萧羽抱拳作揖,说道:“不敢,正是在下。不过,鼎鼎大名是没有的,恶名倒不少。”
忽闻杨雄叫道:“大师,此人心狠手辣,近段时间,更是屠杀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侠。望大师主持江湖正义,将此等宵小之徒就地正法!”杨雄如此说话,是欲借杜康和尚之手将此人铲除,一来为死去的夫人报仇雪恨,二来为自己永绝后患。
杜康和尚微微一笑,对杨雄道:“善哉善哉。怎地杨……杨大侠话语中也带着十足的煞气!”又对萧羽道:“施……施主要将杨大侠全家斩尽杀绝么?”
萧羽先前闻得杜康和尚歌声,障在心头的恶念已去了一大半,后又与其对了一掌,知其武功之强,决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要想杀死杨雄,那是难上加难,又突闻“斩尽杀绝”四字,再瞧了瞧立在王慈尸首旁怔怔发呆的杨飞,心头又是一震:“我……我当真要将他们斩尽杀绝么?杀光他们又有什么好?我的妻儿不能因之重生,我不能因之快乐。世事由来多缺陷,幻躯焉得免无常。生老病死,还有这躯壳,尽是身外之物,喜怒哀乐情仇尽是虚幻,报仇如何?不报仇又如何?”蓦地,喟然长叹,道:“大师真乃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仇……这仇在下不报了……”
杜康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施……施主深明大义,和尚深感佩服!”
萧羽作了一揖,道:“不敢。”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了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循声望去,发现杨飞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伏在王慈身上痛哭,失去娘亲的悲痛从心底传向全身。杨雄未落一滴泪,脸色苍白中略带紫青,正恶狠狠的瞧着萧羽。萧羽头一昂,满脸鄙夷之色,朗声道:“阁下要想报仇,在下在陇西成纪萧家庄恭候大驾!”又对杜康和尚拱手道:“在下告辞!”
杜康和尚叹了口气,道:“既……既有业因,便有业果。去吧……去吧……”萧羽一声长啸,只是这啸声中已无半点萧索之意,满是放下仇恨后的豁达之情。但见身形一闪,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从殿门跃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杨雄杨飞父子望着萧羽离去的方向,内心满是愤恨,无奈技不如人,只能任由仇人自去。杨雄望着杜康和尚,心中气恼其不将萧羽格毙,恨恨地道:“大师为何助纣为虐,放跑那厮?”杜康和尚笑道:“何为尧舜,何为桀纣,和……和尚倒不好置评。”
这和尚话中带刺,杨雄大为恼怒,喝道:“你……”心口一痛,话锋突然停住。杜康和尚微微一笑,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杨……杨大侠中了萧羽一记催心掌,尚有何话说?和尚定然办到。”
杨雄恨恨地想:“这和尚竟然在咒我死!”这一动气,心口竟似刀扎般疼痛,又想:“他妈的,这小小的催心掌能奈老子何?这死秃驴非但不杀萧羽那厮,还要咒我死!”当即冷冷的道:“大师眼昏了么?老子好好的站在这儿,要……要你办……办……”一句话未说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但觉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斜,便栽倒在地。
杨飞大吃一惊,叫声:“爹爹!”忙伸手去扶,但见杨雄脸色苍白,气息愈来愈弱,望着杨飞,嘴唇微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身中催心掌之人,不会立时发作,是以马夫、伏姓弟子中掌后尚能走路说话,这节杨雄如何不明白,只是他今夜一者丧妻,二者又被杜康和尚放走了仇人,三者惧怕死亡,是以又悲又怒又惧,不敢不愿承认罢了。
此时,杨雄早已气绝,杨飞伏在杨雄身上放声痛哭,一夜之间,他先丧母,后丧父,突然间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这等悲痛之心,自是不言而喻。
杨飞正自痛哭,突然一双坚强有力的手将之扶起,只听杜康和尚缓缓说道:“起来罢……起来罢……”杨飞站起身,望着杜康和尚,突然又跪倒在地,说道:“求大师收我为徒!”杜康和尚幽幽的道:“孩儿,你为何要拜和尚为师?”杨飞抬起头,双眼中尽含仇恨之意,咬牙切齿道:“我要学出一身高强的武功,为爹爹妈妈报仇雪恨!”和尚重重叹了口气,道:“孩儿,你年岁尚小,未来的路很长,切不可心怀仇恨之心,那会将你带入歧途啊。”
话音刚落,一线阳光划破黑暗,从殿门照射进来。阴沉数日的天气终于放晴。一抹阳光照在杨飞面庞上。只见杨飞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哽咽道:“求大师收我为徒!”杜康和尚道:“孩儿,你日后可以与和尚在一起,但和……和尚有个条件,你须得答应。”杨飞喜道:“大师请讲,小子定然应允。”杜康和尚道:“入和尚门下,须得先学佛家义理,方可习武。”杨飞一鄂,脸现茫然之色,半晌,才道:“小子答应了。”和尚微微一笑,将杨飞扶起。
二人将杨雄、王慈、刘巧颜三人安葬毕,杨飞对着父母坟墓大磕三个响头,又大哭一场,方才起身。杜康和尚做了些素斋,二人吃罢,杨飞又沉沉的睡了一觉,直至傍晚时分,一老一少二人迎着落日向西而去,夕阳余晖下,二人影子越拉越长,最终消失在群山白雪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