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清欢与清悲

    早上睁眼,看到我妈的语音消息,还没点开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你咋还关机了,你奶今早没了,收到消息赶紧回复我”老妈语调带着着急的责怪。

    果然,终于还是来了。

    五分钟后,我妹妹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简单几个字“咱奶没了”。

    就昨晚和我妈聊天,她还说,奶奶最近每况愈下,估计快不行了,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一刻这么快就到了。

    刚刚接到消息的第一个小时,我觉得自己镇定的有点不正常。

    我把房间收拾了一遍,翻出我所有可以穿的黑色衣服,订了最早一班回家的车票,到公司简单做了交接安排,拿上电脑,出发了。

    北京飘着淅沥沥的小雨,距离发车时间还早,我选了坐公交车。我想我平时应该没有时间看到这个时候北京的景色,伴着如荫的绿柳窗外景致显得柔软许多,一边朝窗外发呆,一边脑子里飞快的滑过和我奶奶相处的记忆碎片,小学时候她家西屋的夕照阳光、喂我和妹妹咬碎的一毛钱冰棍、叛逆期和她吵的架、在奶奶家熬夜读完的《哈利波特》、永远是那个味道的土豆丝炒芹菜、稀哩咣汤的面条……等到下车时候发现自己的脑子在嗡嗡作响,心情复杂,十分疲倦。

      晚上八点,终于折腾到家,家里的倒春寒闹得厉害,刺骨的春风伴着小雨拍在身上,我一阵哆嗦。

      到了爷爷家里,已有许多亲朋,我爷端坐在桌前,又萎靡似又坚强,“爷我回来了“,我爷微微点点头,“回来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妈帮我别上服丧的袖套,孙辈还要加一块红布,别上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人真的走了。

      奶奶原来房间已经基本都收拾完,按照习俗,大部分生前所穿衣物都要一并烧掉,妹妹正在整理遗物,想留几件在身边,她把我奶生前总用的几个手拎包收好,还想留一串我奶常带在身上的钥匙,还未找到,玩笑着说“咱奶也没啥值钱玩意儿,翻不出金山银山”,说完一家人都笑了,那种气氛,并不像一场丧事,而是过往的某次家庭聚会,老人家依旧是因为不适,还未坐到桌前。


收拾奶奶遗物翻出来的旧报纸


      转天去殡仪馆清早烧头遍纸,我终于见到了我奶的遗体。靠近遗体祭祀棺的第一刻,好像心中陡然害怕了一下,走过去,只见老太太穿戴整齐,口含铜钱十分安详的躺在那里。据说寿衣是她自己选的,几年前春节的时候她就跟我很骄傲的说,寿衣已经选好了,那时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说,您还能长命百岁呢,买这玩意干啥。躺在那里的奶奶脸色有点蜡黄,但是所有的皱纹都已经舒展开,纵然近一年病的很严重,她也比同龄的老人看上去年轻许多,好看许多。我爸和我的浓眉大眼都遗传自她老人家,记得她以前总是很得意的说,小时候领我出去,别人都说我和她长得很像。

      爷爷站在大财(棺材)旁边,悲痛不已,伸手去抚摸奶奶的脸颊,妹妹也是啜泣不止,眼睛已经哭得十分红肿。在丧事支客引导下,全家人上香三叩首。殡仪馆的寒冷是沁入骨子的,从脚尖传到指尖,我哭不出来,只能麻木的跟着说辞跪拜磕头。烧完纸,去选骨灰盒,爷爷悲痛带着哭音的说,要选好的,选个大的,等他百年之后要合在一起。这个想法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制止了,说没有骨灰合葬的,只有等到下葬到公墓时候才能把俩人骨灰合在一起。但是我们还是按照爷爷要求,选了一个大号的盒子,旨在把所有骨灰都可以装进去。

      纵使起床非常早,但依然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下午我回家休息了一会,就赶去参加下午在殡仪馆的二次祭拜和烧纸。我爷依旧站在奶奶遗体旁边喃喃语,亲朋告诉我们要让我爷和奶奶单独呆会,其他人都去了焚化炉,我和我妹站在遗体陈列间门口陪同等候。从陈列间门口,望向外面,阳光浅浅的照进来,我心中陡然明白”天人永隔“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另外一个陈列间,爆发出那户人家极其惨烈悲痛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原来这种丧亲之痛的悲哭之声是完全超出任何过往认知,影视剧作品里再好的表演都难及其一二。

      出殡这天,家里人都早早聚齐在火葬场,很多父亲的好友也早早过来祭拜,一一在遗体前磕头。最后到了家中子女跪拜那一刻,积蓄很久的眼泪,忽然瞬间爆发了出来,是一种格外复杂的情绪积累,殡仪馆的地面是刺骨的冰冷让人心中一凉。

      火化之前,会在殡仪馆的礼堂做遗体告别仪式,每一家大概15-30分钟时间,到场人都一个个排好。我们在礼堂外候着,我奶静静躺在窗边的棺材里,她本来也算是个高挑的人,现在觉得整个人真的缩的没多少了。我爸走到跟前,红着眼睛摸了摸我奶的脸颊,并不是多么深情柔软,摸着的时候还讪讪笑了一下,我却觉得瞬间无比心疼,想到我爸从此就是个没妈的人了,我难过的不行。

      终于排到了我们家的遗体告别仪式,白色的礼堂被清晨的阳光照亮,明亮却清冷。仪式开始,明明参加过无数场白事的父母叔父几个人,还是懵的。其他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像上学时参加课间操一样,静静列队站在下面,三脚猫的主持人念着千篇一律蹩脚的悼词,我记不住一个字。然后就是亲友上前问候家属,握手,说几句宽慰的话,匆匆一瞥遗体,离开.... 原来人生从始至终,真的就是这样来去匆匆。退出礼堂时遇到一个阿姨,跟我说“看这大孙女哭的,多孝顺啊”,虽然我知道,这是中国传统孝道文化里面,对于尽孝的默认评定规则,心里其实觉得这一刻很讽刺。

      仪式这样匆匆的结束,小城人民,带着少有的严肃,徐徐有序穿梭在偌大的礼堂里,阳光撒在这一片黑色和白色交织的范围里,抬眼望出去,空旷的远郊向远方延伸,这对于绝大数人来说,依然是阳光普照,平常的一天。

补充


老了之后拍的婚纱照


      白福贤(1940.9.2 ~ 2018.4.13),家中排行老四,有一兄二姊一弟。18岁那年与齐凤奎成婚,一生育有四子。她爱美爱打扮,临了在遗物里还发现好多没穿过的新衣服;无论衣服新旧,总是干净整齐;很注重保养,到老也没有长老年斑,看着比同龄人年轻许多;极为挑剔,什么事没达到自己标准总是叨叨,想来处女座这件事放到哪辈也管用。从不过分宠溺儿孙,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照顾周全。即使我在传统意义里“大龄单身未婚”,也从来没有催过我,去世前几年,每次见面只会跟我说“这个事不是着急来的,遇到合适的再说”。



后记

      这篇文章,我一直以为可能就写不上结尾,而烂在这了。时隔两年了,最近被疫情隔离困在家里,除了让自己坚持锻炼、做饭,看了听了一点点东西,自己有一点浅薄的思考。很多时候,其实一直在某种程度的放空,但放空的同时,发现有些事情的感知,变得有点不同,我承认我自己也是一个体验派,那些最后经历过的事情,往往更容易给我带来价值和思考,所以想记录下来,原来记忆真的很容易骗人。

      记得葬礼相关的所有事情结束后,我回到家,和我妈感慨,没想到我妹哭得真真伤心,撕心裂肺,对我奶的感情这么深厚,我妈说可能因为后来高中到你妹结婚生孩子,都和你奶在一起很多吧。而在所有过程里,凭心而论,我没有哭那么多,也没有那么确切的悲伤,而是一种这件事终于来到面前,却让人什么都抓不住的怅然若失。

      关于我奶奶,密集的回忆基本都停留在了初中之前。很多时候,说来好笑,我一直认为自己唯一算得上所谓青春期叛逆的日子居然是在跟我奶奶干仗,并没有别人家那种和父母闹翻去隔辈老人那里享受宠溺的戏码。因为我奶奶不让我熬夜看《哈利波特》跟她吵架,因为她对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冷漠反应而气急败坏,因为打牌输不起而怄气,面对一个完全和她不同环境不同认知方式成长的孙女,真的也是很辛苦啊。

      最近看完了《赎罪》那部电影,有段特别触动我自己,布里奥妮说的:....a foolish young girl she sees something which she does not understand,but she think she does .


引自电影原文


      忽然意识到一些东西:那些和我奶奶叛逆干仗的源头,某种程度像极了《赎罪》里面提到的所谓自我理解,回头看看,应该是年少的自己开始有了一些更加明确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开始执着于自己的判断,执着于相信基于现在眼前东西的判断,当理解和现状发生激烈碰撞的时候,开始理所应当的炸毛。由此及彼,因为今年又一个闰年闰月的出现,我去往回翻四年前到现在家里的一些事情,特别面对父母的婚姻以及自己的感情,我所能看到和理解的东西,其实只是当时当刻我所能消化的,现在看来可能很多事情似乎并没有做好的,以及不是我应该要去做的,是基于判断做出的一种反馈选择。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否可以简单用对错来评判,但时至今日,我认为自己确有抱歉和后悔,当我真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竟忽然感受到自己和自己和解的舒缓,也放佛是消融了一片你说不清到底在内心深处什么地方的坚冰。

      问题面前,其实不是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而是小时候才只知道利弊,大了之后,要在知道利弊的基础上,判断对错。以及我想跟自己说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多给自己和别人,一些时间和转圜,多一些角度去看待事情,不要纠结在无谓的执着。

      结尾好烂,标题也带着文不对题的感觉,但是基于这是我两年前写的标题,我不想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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