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的历史

——致敬余华《在细雨中呐喊》

当彦北第一次见到芹儿的时候,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

彦北总是习惯性地将一个初见之人联想成另一个人,他们间有着相近的面孔,相似的举动。他会强制把对方幻想成曾经那个人的模样。

高中开始两个月,芹儿见到了这个传说中文科班成绩最好的男生,彦北的背影高高瘦瘦,带着一副厚重的黑色眼镜,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穿着灰色紧身牛仔裤,脚蹬着白色帆布鞋,显得身材娇小的芹儿见到彦北,用她水淋淋的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男生。

当彦北走远时,芹儿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喊道:“彦北,你站住!”

彦北手里拿着两支烤串,正准备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听到一个女生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吃了一惊,回过头,用手扶了扶眼镜,问道:“这位同学,我认识你吗?”

芹儿说道:“没关系,我认识你,我们是一个班的,你好,我是芹儿!”

“你好,原来是同班同学啊!”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彦北总是会时不时地偷瞄几眼芹儿的身形,显然,他心不在焉。

因为由此及彼,彦北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儿,那个几乎快要消逝的形象又重现在了他的面前。

芸儿,这个几乎被他淡忘的名字又偷偷溜进他的脑海,那同样也是一个娇小的女生。

彦北的家乡,一个叫烟的村庄,在他懵懂之时,寄居在外婆家的芸儿,在走出离家门一个湾子的距离之后,她遇见了彦北。

两个没有伙伴的小孩碰到一起时,就成了伙伴。

在那个物质并不宽裕的年代,腻在一起成了最好的玩乐方式。两个父母离家的留守儿童,彼此成了心灵的慰藉。

村庄烟的附近有一条河,河的边上有一条大堤,一年四季,大堤上都是翠绿的草地,河岸是茂密的白桦树林。

牛羊鸟兽频繁出没在这个地方,一到闲暇时节,村庄烟的人会爬到大堤上来,吹着和风,懒洋洋漫无目的地迈着步伐,享受悠闲的美好时光。

大堤上的一情一景,成了彦北和芸儿心中的伊甸园。伊甸园到处是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美丽而充满着诱惑。

彦北刚想到记忆深处那一次深刻的经历,就被面前这个叫做芹儿的女生打断了。

“彦北,你跟我说话就这么敷衍吗?”芹儿故作生气地问道。

“没有,我刚见到你,只不过想起了一些往事,对不起,我刚才失神了!”

“是什么事让你说话都不专心呢?能给我讲讲吗?”

芹儿目光直盯着彦北,彦北害怕这种目光,于是躲闪开了,他说道:“我到男生宿舍了,你也快回去吧,那些事以后讲给你听!”

芹儿当初就观察过这个多愁善感的彦北,知道他此时心事重重,说不定是自己引起的,于是仓猝告别,悻悻而去。

那一晚的秋风在整个高中校园里飘荡,像一杯忧愁的咖啡令彦北久不能眠。

自从那晚的初次见面,两人的关系并未逐渐发展起来,教室里他们的座位相隔很远,一个靠着走廊,一个靠着窗户,正是这几米不到的距离,将两人相隔在茫茫人海之外。

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偶尔碰见面也是相互寒暄几句,不同的是,彦北在芹儿的身上看到了芸儿的影子。

那个已经逝去的伊甸园是他愁苦内心的美好回忆,自从认识了芹儿,在繁忙枯燥的学业中,回忆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性的举动。

坐在宽敞明亮教室、拿着课本吸取知识养分的彦北此时会想起那个中途辍学,远赴深圳打工的女孩。

此时,她还好吗?

那个明亮草长莺飞,蚊虫肆虐的下午,彦北骑着自行车在从镇上初中回到村庄烟的途中,碰到了芸儿。

为了避免蚊虫,他戴上前不久配好的眼镜,此时的景象突然变得更加清晰了。在大堤上骑行能够清楚地听见自行车车轮在石子上摩擦的声音。

彦北听见了后面有人追了上来,他害怕有人看见他戴上眼镜时的模样,于是急忙停下车准备取下眼镜。

没想到恰好被芸儿碰见了,他尴尬极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芸儿说:“我一路上跟随你这么久了,你难道没发现,哈哈,话说你戴上眼镜的样子真的很斯文啊!”

彦北脸色一红:“哪有,你以为我想近视吗?还不是用功学习用坏了眼镜!”

芸儿俏皮地拍了一下彦北的肩膀,她总是习惯性地这样做。

彦北和芸儿肩并肩骑行,两人一时沉默无语,突然芸儿又冷不丁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话说你戴眼镜的样子真的很像学者,很帅气,我喜欢!”

彦北听到这一句话,背上直冒冷汗,他不敢戴眼镜的原因之一就是害怕别人这么说,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心理感到尴尬的同时也有一丝窃喜。

彦北同样回应道:“要是你喜欢,我天天戴给你看!”

芸儿没有回应,她稚嫩纯真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忧伤,这是以前很少有过的样子。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在骑行的途中,迎面不断飞来的蚊虫令他烦闷不安。

快到家门口时,他们从自行车上下来,芸儿正准备推车从大堤上下去,彦北此时有些着急了。

他皱着眉头说道:“芸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我要回家了,我妈妈还等着我呢?”

“什么,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一直都是你外婆在家吗?”

“我爸妈要接我去深圳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芸儿蹲在地上,将头埋进手臂中。

“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们不都是在上学吗?”

“你知道,知道我成绩一向都很糟糕,他们让我去深圳打工!”

“你这么小就打工,真的,真的是太气人了!怎么能这样,能这样呢?”

彦北在地上狠狠地剁了几下脚,把地上踩得尘土飞扬,明亮的下午一下子暗淡了起来。

彦北在芸儿的身旁走来走去,对此他毫无办法,自己还是个未成年人,怎么有权决定别人的命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与自己相伴十年的女孩转身离去,就像失去了一个亲人,让他的心一下被掏空。

彦北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将芸儿扶了起来,将她紧紧地抱住,激动地说:“你快去告诉你的父母啊,你可以好好学习,你可以的,实在不行我帮你,帮你学习、帮你做作业,甚至帮你考试,只求你能留下来!”

芸儿一把推开彦北,哆嗦地哭了起来:“不可能的,我做不到,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算了吧,我要走啦!”

彦北没有办法,只能任由芸儿推着自行车向着坡路上面走下去,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女孩轻轻地走了下去。

彦北眼睁睁地看着芸儿走下去,自己的双脚像灌了铅似的,不能朝她移动一步。

芸儿快要钻进湾口时,她回过来擦了擦眼泪,微笑着朝着彦北喊道:“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帮我实现上高中,上大学的愿望,以后我们还能再见的!”

彦北朝着她挥了挥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殆尽。

芸儿走了,彦北美好的童年也被带走了!

高中的生活被安排得非常满,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了,越来越沉重的学业负担渐渐地压在彦北的身上。

他始终忘不了芸儿说的最后一句话,“考上理想的大学”。为此,他必须尽可能地认真学习,这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在某个晚餐时刻,在一家精致的麻辣烫小馆中,彦北再一次见到了芹儿的背影,他不想和她相遇,但事情往往出乎意料,这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避开。

这一次他正想逃开的时候,芹儿正巧回过头来,对彦北说:“其实我早就看见你了,你为什么看到我总是会躲开,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彦北尴尬极了,脸都涨红了起来:“没,没有,刚才有没看见你啊!”

“你还在说谎,眼睛长到脚板上了是吧!”

这次的相遇让两人之间充满了尴尬,彦北与芹儿的距离在高中前两年总是这样忽远忽近。

直到高三的来临,各种学业压力接踵而至,彦北加紧步伐,奈何身在文科班,他的文科成绩并不理想,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排名第一的文科男,每次的成绩排名都在前十名之外,这让他感到极端痛苦。

教室不再是那个明亮的教室,而是另一栋老式教学楼的五楼,那一间逼仄的教室,狭窄的走廊,昏黄的教室,堆积如山的书本,这一切让彦北喘不过气来。

高考冲刺的一百天越来越少,似乎离世界末日越来越近,也意味着他们那个共同的梦想将要完结。

芹儿一直关注着彦北的成绩,她总是在教室的另一个角落望见彦北,看见他孤独无助的眼神,她很着急,那个曾经聪明而阳光的那男生此刻像进入了人生的暮年。

在某个晚自习即将开始的时刻,小城市的灯火初上,深蓝色的天空包裹着灯火通明的老式教学楼,一个个高三的学生就像战士一样陆续抵达战场。

然而有一个战士却擅离职守,在某个狭窄的走廊堵住了另外一个战士,像要传达情报。

芹儿堵住了彦北的过路,将他拉到走廊旁边的窗户边,两人望着旧窗户外的夜色静默不语。

彦北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吧,晚自习快要开始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高中两三年来你一直躲着我!”芹儿皱着眉头骄癫地说道。

“不是...只不过...好像,算了随你怎么想吧,我要去搞学习了!”

“我明天就向老师说明,然后搬到你那边做你的同桌!”

“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我不是什么好人,别影响我学习!”说完彦北扬长而去。

当坐在窗户边的彦北在早自习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芹儿之时,他表面上毫无表情,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他原本以为是一句气话,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如此倔强,没有办法,他只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仍旧像往常一样,拿起英语课本,翻到最后,记起英语单词,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一个英语单词都没有记进去。

芹儿起初都是借着问问题的目的靠近彦北,彦北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仅仅只把芹儿当做一个普通的同学。

他的眼神只是局限在课本试卷上面,当芹儿的头凑过来之时,他总是向着左边窗户的位子挪动,直到无处可逃。

彦北闻到了芹儿身上青春的气息,同时混合着洗发水的味道,他不忍往右边瞥了几眼,通过近距离的观察,他发现,芹儿和芸儿好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曾经的那个女孩好像已经回来了,又悄悄潜入他的身边,从距离高考的九十几天起,那些压抑灰暗的日子在高中接近尾声时似乎变得明媚起来。

“你看着我干啥,这道题怎么做啊,你到底会不会啊!”芹儿有些生气,她发现彦北又走神了。

“哦,没什么,只是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又是往事,你身上有多少秘密啊,快给我说!”

“以后吧,以后会有机会的”。

“别以后了,高中都快结束了,现在讲,我就要听,快点!”

芹儿见彦北不肯,双手拉起了摇晃了起来,撒娇道:“你今天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学习了!”

正在这个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从窗户旁边路过,看见芹儿拉着彦北的手臂摇晃着,他吭了几声,从窗户边把头探进来,凶神恶煞地说道:“你们在干什么,这样拉拉扯扯的,芹儿你当初把座位调过来不是说要有人带着搞学习吗,现在难道想谈情说爱吗?现在彦北的成绩下降了这么多,该不会是你害的吧?”

彦北一看到班主任把头探进来,立刻把手臂收了回来,羞愧地低下头说道:“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班主任把头缩了回去,临走时补充了一句:“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拆散你俩!”

彦北感觉很委屈,半天都不吭声,芹儿反而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来这谈情说爱的,怎么了!”

彦北好不来气,听了这一句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说:“晚自习之后,我把那事说给你听吧!”

芹儿像中了奖一样,她对今天晚上充满着期待,因为她渴望知道这个男生的秘密。

课堂安静了下来了,两人陷入了各自的心事之中。

短暂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五月的到来,让气氛沉浸在一股燥热之中,彦北约了芹儿在操场散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蓬勃的气息,在九十点钟的夜晚散发着一股神秘的味道,两个刚成年的男女,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一个男孩向一个女孩述说曾经的往事。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真的很像很像,让我产生她已经回来了的错觉!”彦北抬头望向南方深邃的天际说道。

“像谁啊,这就是你不敢面对我的原因吗?”芹儿望向彦北那带有一丝迷茫的脸庞。

“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伙伴,她叫芸儿,呵呵,连你们的名字都这么相近!”

芹儿正准备说话,却被彦北接下来的讲述给打断了,彦北一边讲,芹儿一边听,他们沿着操场环形空间而行走,像是被时间遗弃了一样。

那十年的场景好像重现了过来,一个女孩走进一个男孩的记忆之中,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悄悄与男孩记忆中的女孩连接了起来。

还记得当初刚上小学的时候,彦北与芸儿结伴而行,那是一个雾水浓厚的秋天早晨。

彦北拐过一个湾口来到了芸儿的家,和他一起结伴前往学校,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手牵着手,慢慢吞吞地踏着满是露水的草地向着村里的小学出发。

他们走走停停,相互嬉闹,到了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还被老师要求在教室门口罚站一节课。芸儿委屈的哭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挨批评。

彦北站在她旁边哄她开心,说放学了就带着他去学校的门口的小卖部去买糖果和辣条。

芸儿一听见有糖果和辣条就开心地笑了,她十分期待放学的时候能尽快来临。

就在彦北和芸儿嬉戏打闹的时候,老师出来了,他看见这两个孩子面对迟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老师气冲冲地走进教室,操起讲台上的教鞭狠狠地打了彦北和芸儿的手,刚才还高兴起来的芸儿此时又伤心了起来。

奈何彦北如何逗她笑,都没有办法了,下课后,罚站已经结束了,彦北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想拉住芸儿哄她开心。

芸儿一副再也不能回心转意的样子,被碰到了之后尖锐地哭了起来,她喊道:“都怪你,要不是,我不会罚站,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被老师打手,呜呜,再也不理你了!”

彦北好声好气地说道:“芸儿别这样,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着赶紧去拉芸儿的胳膊。

芸儿把胳膊甩开,抓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往彦北的额头上砸去,他的额头渗出了鲜血,便用手去捂住自己的额头。

彦北没有哭,强忍着疼痛,老师走过来见到蹲在地上额头正在渗血的彦北,他了解事件的原委,庆幸石头没有差一点击中眼睛,否则这孩子的右眼就不保了。

就这样亲密无间的两个小孩第一次开始冷战,他们再也不一起去上学了。

彦北受伤的额头很快就结痂了脱落了,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彦北起床要比芸儿早,他害怕遇见芸儿,在大路上经常碰到芸儿的身影之后,他会悄悄地躲开,但经常会被芸儿发现。

没办法彦北只能选择走小路,然而芸儿此时也是这样的想法,为了避免在大路遇见彦北,她同样也走小路。

就这样两个小孩又一次碰面了,他们刚碰见时会冷哼一声,但同时也会转过头去,接着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我该不该原谅他(她)呢?”

彦北走上前去,拉住芸儿细细的胳膊,把她的手拿过来,摁在自己淡淡的疤上,说道:“芸儿,我原谅你了!”

芸儿委屈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了光彩,多日的愁眉苦脸已经消失不见,她怯怯地说道:“真的吗?我能还能在一起玩?”

彦北开心地伸出小拇指,说道:“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卦谁是小狗!”

彦北又一次牵起了芸儿的手,他们俩再一次开开心地上学了。

经过这一次冷战之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只不过隐隐之间出现了一些差距。

芸儿显然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小学很容易的功课对芸儿来说非常吃力,一直以来都是倒数,然而彦北的脑袋瓜子却十分聪明,他在班级里都是前三名。

虽然彦北常常辅导芸儿的功课,但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在放学或者周末的时候,两个小孩会搬出两把大椅子和两个小板凳坐在一块。

彦北做功课非常认真,但是芸儿注意力十分不集中,彦北正在入神思考题目的时候,芸儿抢过芸儿手中的笔头,说道:“彦北,彦北,咋们出去玩吧,最近新出了一种卡片,要不咋们去买着玩吧!”

“不行,不行,我得把作业做完!”

芸儿有些生气,一把夺过彦北的作业本:“哼,你今天不陪我出去玩,我就不让你安静地做作业!”

彦北感觉很无奈,说道:“姐姐啊,一切都听你的,快把作业本和笔还给我吧!”

彦北拿到笔和作业本之后,又假装做作业起来,芸儿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把从后面拉住了彦北的双手,顺便把他抱了起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彦北的身上感觉到了芸儿的心跳,还有她鼻息中冒出温热的气体。

彦北此时脸红了起来,他半天没有反应,芸儿问道:“喂,你是不是骗我,不是说好了咋们出去玩吗?”

彦北脸上的绯红消失不见,但是他仍在享受那温暖的身躯,一直到他们手拉着手走到街上,彦北都留恋不已。

买完东西在回来的路上,彦北突然红着脸对芸儿说道:“你能不能再,再像刚才那样抱抱我!”

芸儿丝毫不感到害羞,反而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小子该不会是耍牛氓吧!”

彦北突然感到很诧异,问道:“芸儿,什么是耍牛氓啊?”

“哎呀,竟然叫人家女孩子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耍牛氓‘’,就是男的对女的那个......”

“是哪个啊?”

“就是那个、那个呀!”

“你说的抱抱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哎呀,我妈妈对我说,女人要是被哪个男人抱了之后,就要嫁给他,我妈妈也是这样抱着爸爸的!男人对一个女人耍牛氓,就是对她有意思,想娶她。”

“那是不是我抱了你之后,你就要嫁给我啊!”

“人家才不要嫁给人呢?哼,谁让你天天欺负我!”

“我哪里欺负你了?”

两人在回来的路上开心地玩耍,显然没有发现落日西沉,幸福快乐的时光正在悄悄流逝。

听彦北讲他和芸儿的经历,芹儿才知道彦北竟然有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青梅竹马,和可惜,他们很难重逢了。

芹儿在一个昏黄的路灯前拉住彦北,水淋淋的眼睛盯着彦北说道:“你是不是喜欢芸儿,至今对她都恋恋不忘?”

彦北躲开芹儿的眼光,望向空无人影的远处,说道:“时候不早了,宿舍快要关门了,明天还得上课呢,明天见!”

说完彦北匆匆朝着男生宿舍楼奔去,留下在黑暗中静静站立的芹儿。

江南地区每到五月的时候,都是万物新盛的季节,你看那结伴飞行的鸟儿,缠绵游动的鱼儿,开出粉色樱花的樱树。

老式教学楼下的花草茂盛,桃树上桃花结了一层层粉嫩的桃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味。

一个上午的学习就行一次酷热的长途旅行,经过前半段的漫漫征程,午睡变成了宝贵的休憩时间。

五月的气温已经开始变得燥热起来,这一群青春男女早已经褪去厚重的外套,以迎接他们的成人礼。

彦北看见在几分钟内陷入沉睡的芹儿,她的头枕着细长的胳膊,面朝着他,睡着的样子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彦北不禁细细地打量起芹儿来,他看见穿着紧身T恤的芹儿,披肩式的长发加上宛如空气般的刘海,椭圆的脸部呈现出的美好曲线向着下巴延伸形成一个完美的闭合,微微隆起的部位早已经显现出发育过的模样,百褶短裙之中伸出的是一双细长的双腿,虽然芹儿的身高并不高,比自己矮了两个头,但依然能够看出芹儿一副美人坯子的样儿。

当彦北看见芹儿的脖子动了动,粉嫩的嘴唇动了动,吞了几下口水,接着又毫无动静,这样的动作似乎勾起了他心底的某种欲望。

他真的很想去给芹儿一个拥抱,就像多年前的那一个拥抱一样,只不过,虽然两人如此相似,但终究不是同一人。

在读初一时也是某个躁动的五月,彦北和芸儿刚上完初一的生物课,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乡村的空气像一壶香醇的美酒熏人欲醉。

两人迎接着一个美好周末的到来,在归来的路上显得激动无比,彦北骑得飞快,芸儿跟在彦北的后面被越甩越远,她只得在后面喊道:“彦北,你别骑那么快啊,我都快跟不上了!”

“哈哈哈,看你的样子果然是追不上我,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们不都是人吗?”

“刚才上课老师不是说了吗,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体力比女人体力好是因为生理结构不同,男人天生比女人力气大,哈哈!”

“我就不相信了,男人究竟哪里和女人不一样?”

彦北指了指芸儿的脖子和胸部说道:“你看看你的胸是不是比我的大,你的下巴是不是没有胡须,还有你的喉咙上是不是没有喉结!”

“哼,我就不信了,男女究竟有什么不同,来我们互相看看,究竟有哪里不一样。”

说着两个小男女真的动起手来,经过观察发现,芸儿果然知道了自己与彦北的不同,不由得变得有些沮丧起来:“是不是我们不一样,就再也不能一起玩耍了?”

彦北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生物老师不是说过,男人还可以还女人干那事,然后就能生出小孩!”

“具体该怎么做呢?我挺喜欢小孩的,我也想生一个,彦北,你教我生小孩呗!”

“好是好,但是你太小了,都还没发育好,生不了小孩!”

“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生小孩啊?”

“等你成年的时候就可以了!”

“那你先教教我呗!”

“好吧,不过我们得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地方!”

于是两人推着车来到了一个高高的草垛旁边,四周无人,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天空中呈现出的绯红霞光穿透绵密的云层,映照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

不多时,彦北的母亲喊儿子回家吃饭,俩小孩的举动恰好被她看到了,她冲到彦北的身边,拉起他的手臂说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小混蛋,我养你这么多年,还把你教成了这样了!”

彦北的母亲拉着彦北匆匆往家赶,一边走还一边用巴掌打着彦北的脑袋,彦北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他甚至不会哭了。

芸儿穿好裤子,被这一幕也吓呆了,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能看见彦北被母亲气冲冲地拉回了家。

彦北的母亲同样把这事告诉了芸儿的外婆,这让外婆也着实吃惊,她又气又急,她们共同商议,决定把这两个孩子隔离开来,以免再去做那种蠢事,产生严重的后果。

于是继小时候那一次冷战之后,两个孩子再一次不能相见了。

彦北去学校都由母亲接送,芸儿去学校同样也由亲戚照看,在同一个班级的两人也分别调向了不同的班级。

他们甚至有半年的时间都没能再见,两个曾经形影不离的伙伴变得形单影只。

想起这件荒唐事儿,看见此时的芹儿已经醒来,她望见彦北正盯着自己看,感觉自己全身都被看个精光。

于是拿起上衣把自己的身体裹起来说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还一副色眯眯的眼神!”

彦北的回忆被芹儿的声音打断,他才回过神来,感到十分羞愧,自己竟然对芹儿有某种图谋不轨的想法,更羞愧曾经对芸儿做出过那种下流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看到撇过头去的芹儿,将头凑到她身边说道:“哎呀,我一直看你,还不是你长得好看,你不好看我都懒得看呢!”

芹儿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夸奖给逗笑了,她说道:“看你的嘴如此甜的份上,本姑娘就原谅你了!”。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上课铃声回荡在整个校园,也把那些沉迷午睡的学生惊醒了,然而却迟迟没有惊醒恍惚的彦北。

那一年,邓紫棋的两首歌火遍大江南北,这两首歌分别是《泡沫》和《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全都是泡沫”和“你不是真正的快乐”道尽了所有考生此时的心情,芹儿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手机带进教室,然后在自习的时候偷偷带上耳机,打开音乐听歌。

当她第一听到这两首歌时,便开始学着哼唱起来,芹儿口中淡淡的旋律回响在周围,这引起了彦北的注意。

彦北问这是什么歌,芹儿便偷偷地将手机拿出来,插上耳机,他才知道世界上才有如此好听的歌曲。

“快乐只是你穿的保护色”,这一句是芹儿给彦北的评价,在最后的时刻,狂欢的快感成了一种虚伪的掩饰。

其实人人都前途未卜,忧心忡忡。

高考临近。

彦北在想,自己的成绩越来越糟糕,怎样才能考上好大学呢?

芹儿在想,高考结束是不是意味着再也见不到彦北。想到此她便忧郁起来。

这一忧郁便是半天不吭声,这一不吭声,彦北就感觉到了芹儿的心情,情绪也受到牵连。

两人很快失去往日的欢乐,只有心里默数着距离高考的天数,直到最后一个星期的到来。

芹儿终于才鼓起勇气,想知道彦北的取向,问道:“你准备去哪读大学?”

“我还没有想好!”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有确定意向吗?”

“没有,我不知道!”

“你心理还想着芸儿,所以你应该想去深圳!”

彦北突然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竟如此聪明,心思一下子被猜中,他只好承认,的确想去那,看能不能见到芸儿。

不过他们之间早已经断了联系,茫茫人海,该如何找起?

芹儿猜中了彦北想法,心思变得更加复杂了,因为她的父母早就决定把她留在本身的省城读书。

高考很快结束了,并没有很多值得说明的地方,就像往常一场普通的考试,彦北和芹儿的成绩都保持了原来的水平。

在填志愿的那一天,彦北再一次见到芹儿说道:“你真的决定去省城?”

芹儿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泼劲儿,十分冷淡地说道:“对,你的自愿填到了深圳吗?”

“在深圳的某所三流大学!”

“你还没忘记她,是吧!”

“对!”

“那我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

“对不起!”

彦北在电脑上填上那唯一的学校和专业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走出教学楼的那一刻,六月中旬的阳光在无风的环境下变得燥热起来,他望向填志愿的那间电脑房破旧的窗口,犹豫了很久,才向着学校的大门口走去。

他此刻不知道的是,芹儿在那一扇破旧的窗口望着彦北离去,这九十几天的时光,成了她高中三年最快乐的回忆。

不出意料,他们都考上了自己所填的学校,一个留在本省省城,一个前往深圳。

“你见到芸儿了吗?”大学军训在炎热的天气下进行,在一个休息时间,芹儿掏出手机,坐在林荫道的阴影处,忍不住给彦北发了一条消息。

“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彦北回复道。

“那祝你好运!”

“你也是,祝你能有自己的幸福!”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做芸儿的替代者?”

很久很久,彦北都没有回音,直到晚上的军训结束,彦北才决定回复这一条消息。

“你就是你,你不是她!”

“你骗我,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留在省城?”芹儿在深夜看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回复了。

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省城进入秋季伴随着一场暴雨,芹儿也想知道深圳是否有秋天。于是给彦北发了一条消息,她看见上一条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以前。

彦北日渐冷漠的回应将芹儿剩下的感情消耗殆尽,终于她抵挡不住一个和彦北拥有着相同模样和气质的男生的追求,成了那男生的女友。

她们是在一次校组织活动上认识的,当那男生见到温柔可人的芹儿时,同样将她联想成自己的初恋。

那男生对芹儿展开了猛烈的攻势,这让一度陷入情感低谷的芹儿,在无数个痛苦挣扎的夜晚过后,看到了一丝温暖的光。

在冬天来临的时候,芹儿将自己已经找到男友的事实告诉了彦北。

彦北似乎被这样的消息给惊吓到了,慌忙打电话说道:“我没有找到芸儿,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什么机会?”

“在一起的机会!”

“来不及了,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可是,我并不是要那样的,我天真地想着找个整个深圳,结果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找不到芸儿所以来找我吧,来找我继续当她的替代品,抱歉,我做不到了!”

说完这句,芹儿匆匆挂了电话,爬上自己的床,把头埋在被窝里无声地哭了起来,她知道一切早已经无可挽回了。

芹儿四年都和那男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七年后他们迈进婚姻的殿堂。

直到在遥远的深圳彦北收到那封请柬之时,他知道,自己同时失去了两个女孩。

彦北在深圳的几年时间里依旧是那样患得患失,沉浸回忆的忧郁情绪中,毕业临近,他才决定记下有关这两个女孩的历史。

彦北的犹豫和怯懦不仅让他没有找到芸儿,更失去了芹儿,两个在他青春年少时光走散的女孩,淹没在时光的海洋之中。

冬季的村庄烟,在许多年的岁月中都处在那样宁静的时光中,白桦林的树叶早已落尽,留下的是突兀的躯干,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人,在时间的浮沉中只剩下精干的身躯。

几年后,彦北回到家乡看见的也是同样的景象,村庄烟的老人一个个离去,年轻人也只有在春节临近之时才回家一次,这个小村庄昔日的热闹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在节日的前几天,彦北收到了一个快件包裹,那个快件放在村口的快递点。在取快递的路上要经过一段路,绕进一个湾子才能走上一条大路,大路的尽头就是村口的快递点了。

这条路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十二年前,芸儿就住在这条路上的一个小房子里,这一排错落有致的小房屋如今斑驳不堪。有的墙体脱落得十分严重,被废弃时间过长的房子早已经坍塌了,露出赤裸裸的房梁和丛生的杂草。

小路早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平整,深深浅浅的车轱辘印掩藏在已经枯干的黄色泥土和碎石子中。

彦北望了望芸儿的家门,走上前去,看见虚掩着已经腐朽的门,上面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他扶着门,朝里面望了望,除了一片漆黑和令人作呕的陈旧气息,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转身看了一下身后的阳光,感到一阵眩晕,他又要陷入回忆,只不过很快又回到现实之中,因为他似乎听见了一个老婆婆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芸儿,快回来吃饭!”

在湾子的入口,他看见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女人,粗略看去,那女人的年纪并不大,只不过脸部有些浮肿,她缓缓地朝着这儿走来,她的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走路有些不稳,一只手牵着女人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口中吸吮,滚圆脑袋正东张西望。

这女人的个子并不高,胳膊仍然细长,一头披肩的长发,彦北似乎在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他简直不敢把这个女人联想到十二年前朝夕相伴的女孩。

他听见“芸儿,芸儿,快回来!你把孩子带到哪儿去了”的声音,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才知道这女人就是芸儿,他害怕遇见她,急忙躲开女人射过来的目光,朝着湾子的另一个出口奔逃而去,像一只被猛兽追赶的猎物,当他确定不会被发现,又回过头去看之时,那女人早已经消失不见,包括之后留在家中的很多天。

彦北来到快递点打开快件,才发现那是芹儿给他寄过来的婚礼请柬,上面红色的字体写着芹儿和那个男人的名字。

冬日的阳光不再是那样温暖,他感觉脚下的路边的不再那么坚固,道路和房屋开始晃动起来。

彦北感觉全身被抽空,无力的坐在地上,快递员见到彦北像是突发了什么状况,于是赶紧问道:“你没事吧?”

彦北对快递员说道:“你这儿有笔和纸吗?我要写一点东西!”

于是彦北很快写完了一封简短的信,和请柬原路寄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彦北才缓过劲来,慢慢地朝着自己家走去,回去的路上故意避开那条道路。

两天后,芹儿在婚礼上并没有看见彦北,她知道,他此生都不会再来了!

当她收到寄回来的请柬之时,看见字条上面写上了一行字:“对不起,芹儿,原谅我此生的懦弱!”

春节很快的来临又很快地离去,带走了所有的喜庆,以及彦北关于两个女孩所有的回忆。

又是几年,彦北也匆匆结婚,她的妻子是亲戚介绍的,他并不喜欢,但是他们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孩,这女孩拥有与芸儿和芹儿同样水淋淋的大眼睛。

彦北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当他的父母和妻子问道该给刚出生不久的女孩起什么名字之时。

彦北毫不犹豫地说道:“就叫芹芸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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