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智慧
截止到目前,邻居家的集体罢工事件持续发酵,曾经热闹非凡的施工场景变成了过眼云烟,除了城堡穹顶的凉台和阔大的倒悬广场上有几个负责巡视的留守者,其余的飞虎队员都不知道去哪里享受悠闲的度假时光了。
报时的钟声悠扬地从远处传了过来,已经下午六点了。光脱掉了耀眼的白婚纱,换了一条金色晚礼服。我守着金碧辉煌的迷宫,想要找到这起蹊跷事件里的一点蛛丝马迹。似乎是听到了时间的召唤,有位飞行员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摇摆着出现在屋檐上方的天空,接着它瞄准了城堡里窄小的停机坪猛地扑过来,由小变大的黑影直直朝我撞了过来,就像是看3D电影似的,吓得我赶紧把脑袋朝边上偏了偏。好在这位蹦极爱好者的平衡能力实在高超,它利用四肢上的倒钩在撞向玻璃的一瞬间猛地抓牢了城墙上的毛砖,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由于飞行员就降落在我眼皮底下,所以我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它宁愿飞机失事也舍不得扔下的那团用两只短手臂端着的东西——乳白色的肉糜。之前无所事事的闲逛者们嗅到了美食的清香,纷纷迎了过来,从飞行员的手中领走大小不一的晚餐。迟手慢脚的赶过来时,大餐已然分完。饿得头昏眼花的后来者无奈放下了自尊心,低声下气地乞求分到肉糜最多的那位同伴分给自己一点食物。可是弱者的乞求毫无用处,那位霸占了更多资源的家伙压根没有把可怜巴巴的乞食者放在眼里,只见它毫无怜悯之心地扭过头去,忙着动用嘴唇和前臂,将肉糜重新揉成团状。由于害怕食物被别的强盗抢夺,它迫不及待地边啃边吐,就像反刍的牛将胃里一时消化不了的青草吐出来,再细嚼慢咽一番,慢慢地,原本乳白色的肉糜变成了脏乎乎的灰色,和眼前宫殿的建筑材料一个颜色。我估计它的计谋得逞了,没有谁会和它争抢这团做了特殊记号的食物了。
世道从来没有变过:谁的财物越多,就会有越多的财富朝他涌去。谁的财物越少,仅有的财物也会被掠夺。这些从丰盛餐桌上心满意足打着饱嗝走向凉台的家伙们,无心朝停工的荒凉广场多看一眼,似乎它们彻底遗忘了之前的理想,只想饱食终日地混下去。在这座灰色迷宫的深处,那些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高悬于墙端的生命之源依然如石头般洁白,静止。之前总以为这密密麻麻的六角形蜂房是建筑大师为自己修建的安乐窝,它们的一生都会在其中度过:无论诞生,哺育,还是蜕变,休息。这些天来的拜访让我迷惑不解,它们从属于自己的蜂房里爬出来后,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它们宁愿在凉意凛然的穹顶或是空旷萧条的倒悬广场入睡,也从不钻到自己出生的温暖小屋里躲避凄风苦雨。也没有任何一位母亲将这些保存完好的房间重新利用,她指挥着自己麾下的军队,在旧屋顶上重新修砌新墙,为自己的孩子留下独属于它们的成长回忆。
我忽然明白了点什么:我的这些邻居们之所以舍弃了自己的房产,并非出于恐惧而远离了写满厄运咒语的旧屋,而是出于牺牲精神。试想,如果所有的胡蜂都占着自己那间足以遮风挡雨的房产,那么越来越多的新生儿将无立锥之地。即便保留了住在旧屋里的便利,由于新生儿的育婴房建在屋顶,迅速膨胀的婴儿将彻底堵死长姐们的出入通道。真到了那一天,等待这个家族成员的估计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正是出于对家族繁衍的生存大计考虑,这些聪明的大自然的使者选择了舍弃和奉献。
暮色四合。望着眼前渐渐暗下来的宫殿,有那么一瞬间我意识到:通过前些天马不停蹄地赶工,所有的泰姬陵穹顶都建好了新屋,而高悬于屋顶的如羊脂般洁白的蜂卵需要漫长时间的成全方能变幻出生命的奇迹。于是所有的建筑大师都选择了等待,等待泰姬陵的美妃破茧而出,等待神秘的生命幻化成蜂,等待那母性的光辉再次照耀迷宫。 这进退有度的智慧,让我不由得叹为观止。
201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