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文笔幽默,经常狡黠地讽刺一下人性和世间百态。巜作客者言》就可以一见。
有一位天性真率的青年,到亲友家做客回来垂头丧气。问他为什么这般颓丧,他说是因为受了主人异常优礼的招待。丰子恺觉得很惊奇。这位青年苦笑说,我宁愿被打一顿。但愿以后不再受这种优待。
是什么样的优待?让这位青年做客这么苦恼呢?
先是相见。主人一见青年,缓步就变为趋步,一步紧一步的向青年赶将过来,其势急不可当,青年几乎被吓退了。然后主人连连的拱手,弯腰,几乎要拜倒在地。青年也只得模仿他,拱手,弯腰,弯到几乎拜倒在地,作为答礼。
然后是坐位置。青年本来选好了一张椅子。是在最外口的一只椅孑。一是近便。二是他家里面光线很幽暗,除了这最外面的这只看得清楚以外,里面的椅子都埋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这外面的这只椅子上面都很有些灰尘。恐怕里面的椅子有更多的灰尘与龌龊,会弄脏我的新衣服。第三是觉得自己是客人,像老鼠钻洞一般的闯进人家深暗的里面去做,似乎不配。第四是在外边的椅子的地上放着一只痰盂。丢香烟头很方便。但是主人表示反对。一定要请青年上座。青年把屁股深深地埋进她所选定的椅子里,表示不肯让位。主人便用力拖他的臂,一定要夺他的位置。青年终于被他赶走了,而他所选定的位置,就被主人自己占据了。
在这个夺位置的时间里,他们两人在厅上就发出了一片相骂似的声音,演出一种打架似的举动。
丰子恺描写得太生动风趣了。细想生活中倒真的有很多相似场景呢。主人一定要客人坐到某个他认为尊贵的位置,使劲拉,这跟文中不是一样吗?
青年坐进去后。觉得很不舒服。他觉得他的新衣服给主人擦了两只椅子。为了少沾些龌龊,青年就把屁股摆稳在椅子板上,绝不转动摩擦,宁可费些气力,扭转腰来对主人谈话。但是 坐着坐着。青年发现出状况了,屁股上冷冰冰起来。他先是猜想,有可能自己坐到了一只蜘蛛,或者是鼻涕,或者是口痰。他周身都很难过。不敢用手去摸。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去摸了。指尖触着了冷冰冰的湿湿的一团。色彩很复杂。他偷偷的把这团东西丢到地上了,但心里想,自己的新长衫一定染上这一块五色了。
这时候主人正讲的起劲。把他进来的得意事件都讲给他听。我想着屁股底下的东西。心中想皱眉头。然而又不好意思。只得强颜欢笑。丰子恺写这个强颜欢笑也非常有意思。他写这些细节太厉害了。他说。他感到这种笑很费力,硬把嘴巴两旁的肌肉吊起来,久了就非常酸痛。必须得乘个空隙,用手将脸上的肌肉用力揉一揉,然后再装笑脸。青年边听,还边拿眼睛来偷看,想研究下他屁股底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终于看到主人家原来有燕孑,燕子飞进飞出。遗弃了一朵粪在地上。那颜色正好和他屁股底下的东西相似。
然后是见其他的陪客。主人介绍的时候,左手臂伸直,好像一把刀,他用这把刀把新来的一群人一个一个的切开来。青年没有记住主人介绍的这些人的名字,因为他一直在看这把刀,觉得很神奇。想为什么不是用手指来指点,而是用刀一般的手来切。
在添茶的时候,因为其他的人都很礼貌。所以青年也不得不讲究起礼数,这下子又让主人把茶杯掺得太满,水流到了他的衣服上。
还有抽烟。主人一定要为客人点烟。客人说,自来自来,但主人坚决不让客人自来,火柴杆越烧越短,眼看就要烧到主人,客人没有准备好,弄得手忙脚乱,又把茶杯弄翻了。
吸烟本来是一件悠闲的事。但在这里变成了救火一般惶急万状了。
丰子恺写让座,说“做下去。拖起来。装进去。逃出来。约莫闹了五分钟,才坐定。”
此外还绕了两回事儿。一是灌酒,二是吃饭。一方强迫对方吃饭。而对方不肯吃。最开始是提出各种理由来互相辩论。后来是夺饭碗。一方硬要给他添饭。对方绝不肯再添。或者一方硬要他吃一满碗,对方定要减少半碗。主人还派了一个仆人站在我身旁。伺候天饭。当我吃了半碗饭的时候。他就开始鞠躬站在我近旁。监督我的一举一动,注视我的饭碗。等到我吃剩1/3的时候,他站的更近,监督更严,他的手跃跃欲试的,想来夺我的饭碗。在他的监督之下,我吃饭不得不快。吃得还剩两三口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搭在我的饭碗边上。我只得两三口,并做一口的吞下去了。让他把饭碗夺去。这样急急忙忙地装进了两碗半米饭。然后就吃积滞了。胃开始痛,连茶也喝不下去。
丰子恺借这个青年的话。把中国人做客的情形,写的惟妙惟肖。好在现在这种情形很少了。 谁说礼多人不怪呢,有时候礼太多,也是一种负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