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绵延几里的送亲队伍穿过楚南国都城的主干要道,路边人们摩肩接踵,推推搡搡,只为一睹本国升平公主的芳颜。
轿中的楚潇潇,凤冠霞帔,金线修边的裙摆长至脚踝,一身大红衬得皮肤白皙细腻。纯净的双眼如寂寞黑夜中的星星在闪烁,额角的蝴蝶胎记愈显逼真。
脊背挺直,手时不时拽着袖口胡乱搅着,听着前头的唢呐和着人群的欢闹声愈吹愈烈,安静如深山之中的云。
终是忍不住好奇,玉手轻启帘角,眼中倒映出路边人群因看到她而欢呼雀跃的场景,胸口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像有什么哽在喉中。
目光所及,皆是天下苍生。
似又想到什么,她眼神暗淡几分,放下帘子。
虽不记得两月之外的所有事,可身为一个少女,谁不曾想过与两情相悦的男子共度红尘世事。
可此次前行所见所托付的,却是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
捋捋心中的所想,也并无多大的排斥情绪,只是控制不住的失落和无奈之感深深地将她淹没。
身为皇家中人,她知道,很多事,身不由己。
很多时候,无法改变的事儿,她都能平淡接受。
路边人群攒动,可嘈杂声似乎都被马车紧闭的小门生生地挡在外头。
楚潇潇在袖口胡乱搅动的手停了下来,暗淡的目光多了丝丝细小的光芒。
可如若有些许扭转的机会,她都不会放手。
摒除各种情绪,将事情反复梳理。
凌霄国二皇子也不过是顾国家大局,才同意这和亲之举,既是皇命难违,在不牵扯国家利益的基础上,两人各还对方自由之身不是难事。
脑中的想法让楚潇潇就像在浮沉大海中抓到了一根稻草,眼中的暗淡一扫而光,心也安定了不少。
事在人为啊!
路边,中年男子还陷在升平公主美貌的赞叹中。
肩膀冷不防的被后面的人一把抓过,眉头一皱,转头欲张口骂人,一张清秀少女图却赫然在前。
“可见过此女子?”高壮男人沉声问道。
中年男子瞧着画像,觉得画上之人甚是眼熟,可又说不上在哪见过。
眼见高壮男人面露愠色,只好摇头说没见过。
高壮男人似是已经习惯了得到这样的回答,不疑有他,寻另一人问起来。
看着高壮男人的身影,中年男子脑中一直回想画像,而后终是幡然醒悟地拍了自己的脑瓜子。
吓,那画上的不就是轿中的升平公主嘛!只是这两国大喜之日,那男子寻公主作甚?
送亲队伍行过大街,绕过河道,缓缓驶出城外。
寻人的大汉眼见人群渐渐疏散,心中焦虑更甚,抓人便问,已然忘记主子口中的低调行事。
“哟~这寻的是谁啊?让本小姐瞧瞧!”一声婉转清脆的女声响起。
话音刚落,男人手中的画像在眼前一闪,被鞭子卷去了。
男人转身回头,怒目圆睁,只见两个娇俏少女,前头着一身浅黄石榴裙的少女正细细端详画像中人。
男子闪身上去欲夺走画像,却被少女不经意的转身躲过了,娇小的身子背对着他。
男子微微诧异,心头涌起的疑惑和不安更甚。
掌心暗自运起气来,一掌向少女肩头拍去。少女又是不经意的避开了。
男子脸上愠色更显,两道硬眉微微竖起,掌上积风正欲推出。
谁料少女突然转身将画像一抛而过,轻轻浅笑道:“我道是找谁呢?不过是不及我半分姿色的女子,画像还你便是,大哥又何必动怒呢?”
女子深深地看了正接过画像的男子一眼,不着一丝痕迹地转身,“银儿,我们走罢,这大哥小气巴巴的,看一眼画像就气成这样,难怪找不到画中人。”
婉转不满的声音传出,周围的人群唏嘘散去,看来不过是一个刁蛮小姐玩心大起,故意刁难正焦急找人的壮汉罢了。
男子接过画像,起伏不定的情绪似乎在一瞬全都收回,不露痕迹地点头回应四周的眼睛,五六个同样装束的男子提气从不同的角落朝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去了。
谁知这少女与那丫鬟似乎早已料到,故意将他们引入胡同,不过几段路,就把那五六个男子甩开。
马车出了城,秋天的热气似乎随着人群的热闹也被留在了城里,偶尔从帘边偷溜进来的风都带着清清凉凉的质感。
楚潇潇虽还记得嬷嬷说要时刻端庄坐着的提醒,但环顾周围,并无一处可从外窥见马车内室。
在刚出城的那一刻,她就摘下了头上沉甸甸的水晶珠帘,摆放于身侧。
此时队伍愈行愈远,喧嚣声已完全消逝于身后,入耳只有林中的鸟叫与车轱辘行进的声音。
她自是更不会理会嬷嬷的提醒,寻个舒服的姿势,闭眼便睡。
乐观的心态已将她从家国大事的无力泥沼中拉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担忧也是瞎担忧。
送亲队伍行过一大片树林,繁密滋长的树把阳光隔绝于外。
楚潇潇昏沉了一路,偶有清醒,凤眼微滞,呆呆望着马车盖,又多了实不知人间何世的惆怅感。
路途遥遥无绝期,最初忽而低落忽而乐观的心性都要被磨得平淡,只觉马车所要到达的地方不过是如往常一般的某个宝斋或酒楼。
行了大半月,队伍到了凌霄国边境忘河。
为表凌霄国对此次和亲的重视,凌霄国二皇子亲自到忘河边上迎接。
忘河边上,绿草丛生,数不清的蜻蜓忽高忽低的在丛中嬉戏。
接亲队伍早早的就在此地等候,远远地望到一条星星点点红色的送亲队伍,锣鼓唢呐热闹起来,更惊起不尽的蜻蜓舞于空中。
辽阔的天宇下,喜庆的演奏声传得遥远。但敲得热烈的锣鼓手眼神却时不时的飘过马上的男子。
今天的王爷,着大红新郎服,纤尘不染,身姿伟岸,缕缕青丝在头顶束成一个公子髻,其余墨发轻垂于肩,俊美得无法比拟。
在阳光青草的陪衬下,周身轮廓洋溢着温暖。凤眸微眯,视线扬落在远处,只可惜毫无温度。
待使臣交涉结束后,看也不看队伍中的大红马车,只轻轻道了一声回朝。
没等身边公公高声向队伍后头宣布回朝之令。便手拉缰绳,调转马头,独自行在队伍的最前头,缓缓远去。
虽说结婚是大喜事,但锣鼓手瞧着王爷渐行渐远略显孤寂的背影,敲得起劲的鼓也不觉地放轻了力度。
马车刚停下,两旁的小窗便从外面被轻轻地拉开,清清凉凉带着青草香气的空气涌入马车内。
楚潇潇全程按捺住跃跃欲试的手,此时在马车内听得一声回朝,只道小窗就要关上,便掀起帘子探出头来看。
可刚要拉开,就被还没上女眷马车的巧儿看到,帘子仅剩的一条缝就被合上了。
"公主,这荒郊野岭的,不甚干净,公主要好好待在马车里头,不然沾了晦气可就不好了。"
听着因为厚帘子遮挡而变得闷闷的劝告声,她禁不住思考,此行带上巧儿,不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巧儿,小小年纪,繁文缛节却一大堆。
对着紧闭的帘子沉思一瞬,楚潇潇转身一把拉开右边的帘子探出头去。
只见最前头那人身姿挺拔,一身红衣与身下雪白的骏马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周身盈动的小生灵围着他忽高忽低的飞着,宛若天神降世。
心中莫名的悸动,但不过一瞬,眼中的情绪转化为平静。
视线依然停留在远处,感受到手边的帘子另一侧传来细细的牵扯,一回头,公公为难的神色映入眼中。
“公主。”公公为难地从嘴边挤出两个字。
马车缓缓行进,她不知又行了几天几夜,只知道在她快要陷入绝望状态的时候,终于到了!
进了城,已是日落黄昏,赶忙把珠帘带好。
听着马车外的欢闹声,忍不住从帘缝中偷偷察看街道。
太阳已落,楚南国在这个时候已进入宵禁时期,可凌霄国街道上小摊小贩依然在热情的吆喝着,沿街有士兵拦住人群,大道宽敞干净。
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看着眼前情景,只想着两国风俗习惯的不同,不曾想这凌霄国的街道也不似楚南国。
马车弯弯曲曲的转了很多条街道才开始驶入凌王街,揉着酸痛的脖子,暗暗后悔珠帘带早了。
刚进入凌王街,听得有更多的喜庆演奏声加入原本队伍的演奏,整条街的炮竹噼噼啪啪的响起来。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和丝弦乐器声一下涌入小小的马车内,一恍惚,心中竟油然而生不曾有的感觉。
虽为一国公主,可她也不过是个心思细腻的少女。当时从楚南国出发,心中装的是家国百姓。
可如今,伴随着周围热闹的丝竹琴瑟和谐之声,脑中浮现那身着大红喜服男子的伟岸身姿。
她的心竟莫名升起一丝柔和与羞怯。
马车一停稳,门从外面被打开。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从外面伸进来,楚潇潇顺着手,视线往上,蓦然撞进一双深邃眼瞳。
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忙把头低下,错开视线,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把已湿了汗的手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