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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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每天随机发放不幸,每个人都是极小的概率被砸中。我实在不相信有一天这不幸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听说周毅被送到抢救室的时间是凌晨四点,是他的好兄弟陈平打过来的,我被电话吵醒,听说消息后大惊失色,困意也一扫而光,慌慌张张穿好衣服,驱车前往南阳市第一医院急诊科。

到达抢救室门口,上面写着“抢救重地,家属止步”八个大字,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任何情况,我扭过头走向长椅上的陈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平手指插进头发里,脸色凝重又痛苦,他说当时正和周毅在健身房打游戏,周毅突然手扶住脑袋,皱紧眉头说好晕,下一秒就“噗通”倒地上了,我一时不知所措,蹲下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连叫两声疼,就晕死过去,我赶紧打了120……

我和陈平坐在门外度秒如年地等,周毅在南阳的哥们儿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看来是陈平通知的消息。其中一个懂得稍微多点,他说周毅是突发脑溢血了。他又问周毅的父母什么时候过来,我说已经打过电话,二老在农村,估计还要个把小时。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急救室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

周毅带我见过他的父母,两个长辈和蔼可亲,待我很好,他们最近正准备盖新房子,家里不舍得雇工,都是周毅父亲一个人在忙活,搅拌水泥,垒砌砖头,再一刀刀抹匀。

他们就快要到了,我的内心突然涌上几分忐忑,想到两人到达后悲伤欲绝的画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果然,半小时后,一个女人急匆匆朝我们跑来,眼圈都已经泛红,他的丈夫扶着她,脚步细碎,在侧后方追赶妻子的步伐。

“小丽,周毅他怎样了呀,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呀?”周毅的母亲抓住我的手,声音里夹着哭腔。

我安慰道,阿姨您先别急,周毅昏倒后,第一时间就送来了医院,他不会有事的。

“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周毅的父亲和其他男人也都来劝导哀嚎的女人,女人久哭不止,直到丈夫低声怒喝道,“别哭了,万一影响到儿子的治疗,我问你后不后悔?”果然,此话一出,她慢慢就停止了抽泣。

等候过程中,阿姨一直握着我的手,偶尔拍两下,像是自己给自己心理安慰,嘴里不停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双目涣散,眼神无光。


周毅在两天之后苏醒了,医生说是脑子里的一根血管绷断导致的脑溢血,需要持续住院观察。

周毅的父母本来执意要在医院打地铺,天天守着儿子,我坚决不许,这才把二人送到我家,他们会轮流到医院照料周毅。我有自己的工作,不过也会经常抽空去探望。

这天下午,我坐在病床边为周毅削苹果,他的妈妈出去买饭了。周毅身穿病号服,脸色苍白,目光空洞,让我想起那天阿姨的眼神。他现在可以说话,但说得绞口,需仔细辨听。周毅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平静地对我说,“丽丽,我已经变成废人了,下半生可能就要一直坐轮椅,我不想拖累你,我们分手吧。”我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停下了手中的水果刀,说什么胡话呢,静下心来好好康复,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沉默了,不一会儿,竭力扭过头问我,“丽丽,你会离开我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相信你会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照顾你。”周毅又不说话了,在我削完这个苹果后,他“呜呜”地哭了起来,现在他身体的主导权还不属于自己,因此哭的时候只有面部肌肉在蠕动,看起来十分怪异。我抽了两张纸,一边为他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水,一边安慰说,“没事的,会没事的。”

阿姨是和周毅的大伯一起回来的。二人一进门就看到哭泣的周毅,阿姨着急上前问道,“毅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周毅哭着说,“妈,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每天熬夜,现在变成一个残废了。”周毅的母亲还没说话,他的大伯却抢先开口了,“意识到就好,医生说坚持锻炼还是能恢复七七八八,就怕你不悔改。现在手机害人不浅呐,小小年纪的都离不开身了。”我在旁边一声不吭,我不喜欢这个男人说话,虽然本意是关心,语气中却带着傲慢。

周毅大伯把准备的钱塞给阿姨后就准备走了。走之前,他夸扬了我一番,说,“小丽真是个好闺女,周毅你遇到人家算是积福了,这年头换作别的女孩儿,碰到你这种情况早就跑了,有哪个会像小丽这样不离不弃的,你小子可要好好珍惜啊。”

话说得如此露骨,我心里一阵又一阵,描述不上来的别扭。


不到一个月,周毅出院了。现在他被父母接回了农村老家,我时不时会去看他。

周末,我驱车一百里,走了弯弯绕绕的山路,花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周毅的家。他们的家现在是一副神奇的风格,堂屋已经翻新了,但灶台还是旧的,院子里堆着废料,搭配在一起,颇显出几分怪诞,与邻居的老房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阿姨正扶着周毅在院子里练习走路,旁边放着一个轮椅。我打招呼说阿姨好,她看到我后喜出望外,把周毅搀回轮椅,热情地说,小丽来了啊,我去买点肉,今天中午吃好的。

阿姨出去买菜了。周毅的脸上焕发着生机,眼睛也有神,看起来气色不错,已不再是之前病恹恹的模样。“医生说我恢复得还行,再过几天说不定就能自个拄着拐走路了。”我恭喜他说,你一定能好的,现在是关键期,你要坚持锻炼,不能偷懒。他说,这多亏了你,没你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我说你最该谢的是叔叔和阿姨,要不是他们夜以继日地照顾你,为你把屎把尿……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因为我想起了周毅住院,我在旁边照顾他的时候,生理上有需要他一直憋着没告诉我,结果最后拉在床上,我是闻到了味儿才发现的。为这个事,我们两个闹了不愉快。

周毅似乎也觉察到了,他摇着轱辘往客厅走,“你说得对,我肯定最感激我爸我妈。”去往客厅的路上有个45度坡道,我忙上前去帮他推轮椅。

中午饭除了和周毅一家吃,还有周毅他二伯一家人,他们前来探望慰问,但主要还是送钱的,本来盖房子就花光了积蓄,周毅的病又令这个家庭雪上加霜,估计已经掏空了家底。吃饭的时候,他二伯家的那个小女儿突然天真地问我,姐姐,我哥都已经这样啦,你还相中他呀。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干巴地苦笑着,桌上所有人也都面露难色,周毅他二伯凶女儿说,好好吃你的饭!女孩嗫嚅着嘴,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

为转移话题,周毅二伯赔笑似地问我,妮儿,听说当时,还是你追我们家周毅的是不是?我说是,我去健身房健身的时候,他是我的教练,我看他白白净净的,一来二去就喜欢上了。所有人又都笑了,气氛缓和很多,周毅二伯用筷子指着侄子说,“你可不能辜负人姑娘了,以后要对人家好,听到没有。”周毅点点头,傻里傻气地笑着说,听到了。

午饭后,我独自出去散步,农村山秀水清,空气也好,边上的杂草朝路中央伸展,还开着许多紫色的不知名的小花。

走到他们家的旱厕前,我皱紧了眉头。没来得及装新的卫生间,只好还用这个,每一次进去,我都需要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从旱厕出来后,中午明媚的阳光重新洒在我身上,我眯起眼睛久久地盯着太阳,然后突然快步走向灶台,对正在洗碗刷筷的周毅妈妈说,阿姨,我来的时候车上还带东西了,我给你拿去。灶台内传出来周母的声音,诶呦闺女,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东西干什么,用不用我帮你去拿呀?

“不用!”我已经走远了。我来到最近的百货商店,太重的不好拿,于是就挑了一些名牌烟和零食。我把东西带回来,放在了堂屋的电视前。现在周毅应该已经躺床上了,我走出去的时候,又和他母亲打了一声招呼说,阿姨,我工作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们一定叮嘱周毅好好锻炼,好好康复啊。

“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啊?多留会儿呗,还做你的晚饭呢!”

“真有事阿姨,快来不及了,要不然肯定吃您做的饭。”

“这样啊。那下次再来啊,给你做红烧肉!”

我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就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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