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绿茵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寒窗苦读多年，依旧在城市里做牛马。年轻大学生一茬接一茬，人到四十，在职场混得不上不下。

李涵坐在靠窗工位上，计算这个月还完房贷还能不能过下去。女儿要上补习班，妻子想过一个浪漫结婚纪念日，岳父岳母要每天一只海参补身体。不论怎么努力，都还要精打细算，中年男人，除了出走的发际线就只剩下柴米油盐。

“李涵，总经理喊你过去。”罗雪娟踩着高跟鞋，露出修长美腿，作为职场丽人，她最看不上李涵这种秃顶油腻老男人。

李涵应声，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姑娘不再一口一个涵哥。

“涵子，你看看这个月业绩，你又是最低，咱俩一起入职，我当你是兄弟，但你也不能差得太离谱，你这个工作能力还领最高补贴，你让我怎么服众？”总经理杜子腾打出感情牌，可再苦口婆心，中心思想还是降薪。

李涵叼着烟站在楼道里，以后每个月还要少两千，“要不以后抽卷烟？”李涵很无奈，一次次降薪，家庭开销不能削减，只能在自己身上省。不再泡吧，放弃健身卡，为省油钱每天挤地铁，现在居然连烟都抽不起了。

深呼吸，压力再大也不能变脸，宠辱不惊，是成年人留给自己的体面。

下班回家，妻子难得做了四菜一汤。李涵苦笑着吃完晚饭，进卧室前先在书房里吃了两粒补药。

“女儿大了，要不我去找个工作吧。”妻子枕着李涵臂弯，餍足之后十分善解人意。

“再看吧。”李涵只觉得累，敷衍一句后，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眼见毕业季，不少应届大学生来公司实习，人力主管是个颜控，招的都是帅哥美女，唯独周岩，他敦实矮胖，显得格外质朴。

办公室八卦都在猜周岩是哪个领导家穷亲戚，一看就不是公司招聘风格。

一周培训结束后，周岩主动加入李涵带的组，一脸不谙世事，特别开心。

“二舅，有空回家吃个饭呗，外婆想你了。”周岩一句话，办公室都沉默。

“李涵作为业绩最差老员工，还有能力往公司安排人？”不少同事重新评估了李涵含金量。“说不准工作年头多了，和上面大领导有什么默契。”各种猜测接踵而来。

罗雪娟再来喊李涵去总经理办公室，不情不愿叫了句涵哥，李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八卦中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涵子，咱们兄弟说敞亮话，周岩什么来路？你情况我知道，要不是我拦着，人事都想开你了，你不可能影响人事招人。”总经理心里一把火，任何办公室意外状况，他都必须第一时间了解。

“周岩惹不起，他后台硬，甲方爸爸塞来历练的。”李涵简单提醒，总经理虽然一再给他降薪，但有好几次大裁员，也是总经理把他保下来，就当投桃报李了。

总经理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办公室里都当周涵可能有后台，才把外甥塞进来，对于周岩，那是放心指挥，毕竟一个组长外甥，不值得溜须。

不到两个月，周岩双下巴都瘦没了。每天都转动小脑瓜，工作疲劳不说，他费尽心思想让李涵跟他回家见见外婆。

晚上夜深人静，李涵又做起噩梦，仿佛回到学生时代，刚被生母接回家。

小小少年拎着蛇皮袋，行李里甚至还带了铺盖，在保姆同情目光下住进杂物间。家里其他孩子都在私立学校，有家教一对一补习功课。只有李涵骑着自行车，每天上下学都要骑一个钟头，风雨无阻。

那时侯李涵没有抱怨，特殊时期，母亲是大小姐，家境富裕。下乡到北方农村，嫁给三代贫农，根正苗红的父亲。

返城时母亲跟父亲离婚，抛下自己，父亲去世时她早就改嫁有了一双儿女。她还愿意接自己回家，李涵很感激。

继父对他从来视而不见，他像是一个母亲养的小玩意，住在储物间，跟家里园丁一起吃饭。不起眼又迅速在成长。

李涵小时候很漂亮，几口粗茶淡饭就养得白白净净，他高中时正是涉黑组织最猖狂那会儿，绑架勒索，肆无忌惮。

李涵骑着自行车拐个弯就到家了，他眼见几个脑袋套丝袜的男人扯着弟弟妹妹往面包车里塞。

李涵没时间思考，他撇开自行车，直接冲过去拦阻。几个男人看他细皮嫩肉，直接一起绑走了。

面包车里有一股浓重脚臭味，几个男人摘下丝袜，露出真容。

一路上计划该跟老板要多少赎金，有个男人笑着伸手抚摸李涵身体。那手掌带着黏腻汗渍，一路从李涵头发摸到脚尖，李涵只觉得生理不适，想要呕吐。

男人看见他小脸绷紧，肢体僵硬，露出淫邪笑容，一口大黄牙带着蒜味直接凑上来。

“呕，不要。”李涵从床上惊坐起来，妻子被吓了一跳。

“老公，你做噩梦了？”妻子睡眼惺忪，打开床头灯。

“我去洗把脸，你先睡。”李涵语带安抚，妻子侧过身，又睡着了。

镜子里李涵发际线后移，眼袋松弛，肚子上三层褶皱，自从放弃健身，他越来越像一个失意中年男子。

擦干脸上汗珠，李涵从来没像现在，对自己长相如此满意，他冲凉、刮胡子，然后久违给全家人做了爱心早餐。

女儿搂着李涵脖子欢呼，妻子眉目含情，就连岳父岳母都表现得喜闻乐见。

一顿早餐换来一家人开心，李涵很幸福，他哼着小曲儿，连同事都夸他今天气色不错。

周岩那小鬼又抽空缠上他，“二舅，你回趟家呗，外婆不少好东西，说要给舅妈和妹妹，你替他们去看看呗，不要白不要。”

“周岩，你很闲是不是？”李涵对这个便宜外甥表示无奈。

周岩妈妈在家排行老大，是继父前妻生的，不过从小跟李涵亲妈生活在一起，和亲生也没差。

李涵自从绑架那件事后就离开家了，他不是排斥家人，他只是不想回忆，对一个直男，那些经历是噩梦，是三观尽毁。

周岩这小子整天嬉皮笑脸，跟姐夫那张严肃面瘫脸十分相似又看上去迥然不同。李涵有时候也觉得挺可乐，他不会苛责晚辈，但也不会去看亲妈。

李涵永远记得那年她听着自己在电话那头崩溃，还是狠心否认自己是她孩子，拒绝给自己付二十万赎金。

那一刻李涵后悔用身体换取弟弟妹妹暂时安全，他恨透亲妈，恨透所有人。

时过境迁，继父过世多年，除了母亲，他和弟弟妹妹甚至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都偶尔联络。类似一个禁区，他们从不提母亲，但这禁区在周岩这明显不存在。

罗雪娟能坐到总经理秘书，很会看眼色，公司通报李涵降薪后，罗雪娟为几天前喊李涵哥这个事很郁闷，言语间颇多不满。

四十岁职场老男人哪会跟小姑娘一般见识，李涵只是笑笑，周岩就苦了，罗雪娟天天让他排队三小时给同事订下午茶，十几个人每人都备注不同口味，还不允许外送，说是要节约派送费。

周岩现在一看见罗雪娟就想溜。

“要不是答应外婆把二舅带回家，我能伺候个女精神病！”周岩半躺在沙发里跟哥们抱怨。

“要不明天你开超跑上班？用金钱侮辱她一下。”哥们提议。

“滚吧，我爸妈断了我卡，我去你家吃饭吗？”周岩很郁闷，“富二代不应该到处挥金如土，怎么轮到自己就得伺候女神经！”

“我可不能管你饭，和媳妇乐呵乐呵多好，要不你追求她吧，哈哈哈哈。”哥们果然不靠谱。

周岩一想到跟罗雪娟日日相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入夜，李涵挤出晚高峰地铁，本来松了一口气，就看见人群中妻子手里攥着一堆氢气球玩具，跟路过家长推荐扫二维码换气球，十个人路过有一个人扫码就算不错，大多时候都是被拒绝甚至轻视。

李涵心里满是酸楚，“妻子跟着自己，委屈了。”他深呼吸，迎着妻子，走过去。

“媳妇儿，咱们回家。”李涵言语间尽量带上笑容。

“你一个人养家太累了，我就是想分担一些，你看，我今天可以赚一百块呢！”妻子献宝一样举起手机。

李涵强忍男儿泪，接过妻子手上气球，让妻子找地方坐一会儿。他迎着人流，继续妻子还没完成的工作。

晚餐是岳母做的，岳父破例喝了一盅白酒。

“涵子，你这些年孝顺我们俩老，没用过我们一分钱，你这个孩子，善良、仁义。我和你妈有些积蓄，给你媳妇先开个小店，将来你工作不顺就回家。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岩岩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你这么累。”岳父红着脸感慨。

李涵刚开始感动就抓住重点，心说，“周岩这个臭小子，怎么哪都有他呢！”

晚上，李涵和妻子躺在床上说完体己话，相拥而眠，都说爱情沉淀后是亲情，可这份亲情实在贴心，对比新婚激情，李涵更享受现在，细水长流，温暖人心。

第二天上班，李涵逮住周岩，拎着他领子，问：“岩岩，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连你舅妈都不放过。她昨天都跑去做散工了！”

李涵恨得咬牙切齿，媳妇毕业后就没上过班。

“二舅，我是夸张了点，不过你那点钱赚得太辛苦，还被欺负。凭你，回家里公司干个中层领导，绰绰有余。再多让外婆见见舅妈和妹妹，你不缺钱呀！”周岩觉得自己太对了，越说越有底气。

李涵差点让外甥绕进去，他挥挥手，让周岩快离他远点。

正好罗雪娟要使唤周岩去送样品，周岩臊眉搭眼，一脸不情愿。背上大书包，顶着大太阳，还不许打车。

周岩在心里骂罗雪娟一万次，“女神经，看不起二舅、还祸害我。等以后，我非让你跪下喊爸爸。”

李涵没想到送走了小的，又来了老的。

周延城早知道大舅子上班公司跟自己公司有合作，但没想过他居然在公司不顺利。昨天儿子回家小嘴儿一阵噼里啪啦，媳妇儿气够呛。这不，今天让自己去撑腰。

周延城很会做生意，但撑腰他头一次。还好有秘书支招。

公司老总带总经理应酬，指名要带上李涵。总经理非常不情愿，自己位置做得顺风顺水，李涵，业绩一般般，带上他不如带罗雪娟，漂亮秘书还能给点个烟。

一行人汇聚在一家会所，刚刚坐定。周延城第一时间开口：“涵子，你姐出门前让我喊你回家吃饭，我没你电话，让你老板叫你一下，你先回去吧，晚点姐夫给你弄点小菜，你这脸色，看着太疲劳了。”

李涵很尴尬，他看出周延城也很尴尬。估计这又是拜周岩所赐。

他只能答应着：“姐夫，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老总对李涵没什么印象，但必须卖甲方一个人情。特别亲切让自己司机送李涵回去。

出了会所，李涵深呼吸。“这都是什么事儿！”

工作还是照常，除了总经理更和气，自己之前降那两千块又涨回去。

周岩被姐夫揪回自己公司培养，李涵清净不少。

妻子烘培小店开在家附近，有了收入，她更年轻了。

李涵下班就会去店里帮忙，他看见妻子手腕上多了一个手镯，镶嵌粉钻，很漂亮。

“亲爱的，手镯很漂亮，特别适合你。”李涵不吝惜夸奖。

妻子笑了，摩挲手腕，很开心。

隔天，妻子又戴了一对珍珠耳饰。

一周下来，妻子多了不少首饰，做工精良，肉眼可见一定非常贵。

李涵想装鸵鸟，对母亲，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旗袍剪裁精致合体，老太太满头银发，坐在店里等儿子。

李涵推门进去，想转身离开被妻子伸手拦住了。

“妈都来了，你别不懂事。”妻子不知道那件事，在她观念里母子最是亲密，有误会就解开呗。

李涵坐在母亲面前，十几年不在一处，彼此都变化很大。

“涵子，妈妈那时候错了，我想警察已经锁定地点，你不会有事，没想到你会受伤。”老太太自责，痛苦。

她接着说：“你保护弟弟妹妹，你叔叔临终前给你留了一些钱，就算不原谅妈妈，可不可以先把钱留下，岩岩说你很辛苦，妈妈求你了，不要妈妈没关系，至少钱留下，让妈妈知道你过地顺心。”

老太太眼里蓄满泪水，她知道女孩子会被欺负，没想到儿子也一样，她没见过、没想到。

李涵低着头，没有回应。妻子在旁边推他，他不理，妻子只能带着歉意开口：“妈，涵子倔，回头我劝劝他，不早了，您先回去，过几天我带孩子看望您。”

“好好，奶奶给大孙女准备不少好东西，你一定带孩子过来。”老太太小心翼翼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妻子，看见李涵没有出声拒绝，老太太已经很满意了。

送走老太太，妻子收起银行卡，给李涵磨了杯咖啡，让他冷静一下。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李涵拉着妻子坐在店里，夜色很美，店里还残留咖啡和点心那种香味。

李涵把绑架那件事从头讲到尾，很疼苦也很痛快，终于能说出口了。

“你得过痔疮吗？”妻子这话没头没尾，看着李涵不回答，她又问：“你便秘吗？”

李涵本来情绪激动，现在被媳妇儿带偏了。

“有痔疮就割掉，便秘就抹点开塞露，屎拉出来就干净了，你拉那么多年屎，早干干净净了。那个和屎沾屁股差不多吧，你一个大男人，洗洗就行。”妻子小嘴叭叭一通。

李涵终于想明白“那个”是什么意思，不得不承认妻子这思路非常清奇，但莫名就觉得不过如此。

“你看人阿三，连排气管和大鳄鱼都不放过，你这不算啥呀！”

妻子还想继续打开思路，被李涵一个吻制止了。

“你减减肥，植个发，我现在有钱了，还想要个帅气老公。”一阵餍足后妻子摸着银行卡下达命令。

李涵放下心结，这次居然没吃药就行了，他现在身心愉悦，对着妻子表决心：“老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天我办个健身卡，一定完成任务，还你个帅老公。”

周岩最近觉得被罗雪娟下蛊了，走哪都能遇见。他这是行踪泄漏外加被人蹲点了。

罗雪娟很美，但周岩有心上人了。他在网游里认识个搞笑主播，一张嘴特别可乐。

罗雪娟再次出现在周岩身边，小露香肩，曲线玲珑，喷了香水。

奈何周岩就看了一眼，又默默举起手机，看自己那位搞笑萌妹直播。

“周少，你愿意接受我吗？”罗雪娟多次凑上来未果，有点绷不住，打了个直球。

“不愿意。”周岩一口拒绝，不留余地。

罗雪娟这个姑娘，很有目标。周岩不行就换一个，有钱人那么多，她不会浪费时间。

经过半年改造，李涵人瘦了，发际线恢复了，连业绩都变好了。

中秋节，一家团圆，李涵带着妻女走进亲妈家，女儿活泼，妻子纯善，和弟弟妹妹一起热热闹闹。

“二哥，你现在这样，真好。”弟弟举杯，李涵喝了一大口。

老话说四十不惑，李涵在这个年纪原谅了母亲也原谅了过去。

生活不易，伤害会过去，四十岁不晚，五十、六十也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