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是因为寂寞,心中的理想国,却变成了束缚的地狱。若是这样,何不再回去麽?
被束缚的人,每一次解释都是艰难而痛苦的挣扎。可惜了,总有些人以爱之名,强加管理你生活的一切,使你的精神束缚不得自由,他们还苦情地控诉他们为你们做了多么多?愚蠢!
“我在火车上看过了。把这叠东西拿回你家吧!看完之后再还我。他在他姐姐尸体旁用打字机完成的。他一掐死他姐姐就坐在桌旁打字写稿。他被人发现时就是那个样子。在维多的房里,被掐死的姐姐躺在床上,维多在打字、喝酒、抽雪茄。是他姐姐的客人第二天去向警察报案的。凶杀案发生的当天,维多走出屋子,从银行里领了钱,然后去买酒、香烟和雪茄。一些约好试穿衣服的客人在门口等,他对她们说,他姐姐因为发烧不舒服,不该打扰她。那些固执的客人想必是等不及要穿新衣了,所以第二天又过来敲门,他们和邻居讨论,结果发现一切都很怪异,于是最后决定叫警察来。一批警察冲破大门,发现喝醉了的维多静静地继续打着他的手稿,他毫无反抗地任人带走他,而且还把那些已经打好的稿纸一起拿走。念念看吧!虽然有很多错误,还是可以看看,而且很有意思。”
路卡斯带着维多的手稿回家。到了晚上,开始动手抄到他的笔记本里。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酷热持续了三个星期。屋内屋外的热气都一样令人受不了,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抵挡那股热气。我不喜欢热气,不喜欢夏天。就算是多雨的夏天很凉快,没错,但是那股酷热老让我彻彻底底地大病一场。
刚刚我掐死了我姐姐,她倒在我的床上,我拿了条床单为她盖上。因为这股热气,她的尸体不久就会有味道了,没关系,我等会儿再考虑。我已经把大门锁上了,而且,当有人来敲门时,我也不开门。我还把窗户关上,把百叶窗拉了下来。
我和我姐姐生活了两年,我把我在远方小镇上、靠近边界处那里的书店和房子卖掉了。我来这儿和我姐姐生活是为了能写书。在远方小镇里,写书对我来说似乎不太可能,因为强烈的寂寞感几乎要让我生病了,而且我也变成了一个酒鬼。而在这里,我以为,在一个会料理家事、煮饭和洗衣的姐姐身边,我会重新找到另一种健康的生活,一种终于能让我写书的平静生活,我一直很想写书。
但是,我原本想像的平静安宁生活,却在转眼间成了地狱。
我姐姐监视我,不断窥视我。我一到这里,她就立刻开始禁止我喝酒抽烟。然后,当我去购物或散步回来时,她就热情地亲吻我。但我很清楚,她惟一的目的就是要在我身上闻一闻有没有酒味或烟味。我有好几个月克制自己不喝酒,但我绝不能就这样戒烟。所以我就像小孩儿一样偷偷抽烟。有时候,我会买一根雪茄或一包香烟,然后就到森林里去散步。在回家的路上,我都会嚼几口松树的针叶,吃吃薄荷糖来掩盖烟味。甚至晚上我都把窗户打开抽烟,就连冬天也一样。
通常,我都拿几张纸在书桌前坐着,但脑子里却是完全一片空白。
我能写些什么?在我一生当中,并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我的生活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我四周也没有什么事,没什么值得写的。而且我姐姐总是来干扰我,她用尽各种借口进我房间,她端茶给我,掸掸家具上的灰尘,整理衣橱里我那些干净的衣服,她也会趴在我肩上看我的写作是否有进展。为了这些原因,我被迫写满一张又一张的纸,但因为我不知道能写些什么才能填满那些纸,于是我从书上抄了一些故事,不管什么书都可以。有时候,我姐姐趴在我肩上读到一句她觉得很美的句子,她就会很兴奋地鼓励我。
我骗她的事不会有任何被她发现的危险,因为她从不念书,她也许一辈子也没读过一本书,她没时间读书。从小时候起,她就从早到晚不停工作。
到了晚上,她逼我到客厅去。
“你今天工作得够多了,我们来聊聊。”
她一边说话还一边缝着衣服:有时候用手缝,有时候则用她那一台旧式的脚踩缝纫机。她谈邻居,谈客人,谈衣服和布料,谈她有多么疲倦,谈她为了我,维多,这个做弟弟的作品能够成功,作了多大的牺牲。
我不得不待在那儿坐着,不抽烟,不喝酒,只能听她那些愚昧的谈话。当她终于说完走回房间时,我也回到我的房间,点根雪茄或香烟,拿张纸来写满骂我姐姐、骂她那些没见识的客人和她那些可笑的洋装的字。我把那张纸藏到那堆都是些随便从哪本书里抄来一段的纸堆里。
我姐姐送我一部打字机当做圣诞礼物。
“你的稿子已经很厚一叠了,我想你马上就可以写完了对不对?之后,你就得打字。你在商业学校修过一些打字课,就算你忘了一些,没有练习,不过我想你很容易就会记起来的。”
我已经失望透顶了,但是为了让我姐姐高兴,我立刻坐在书桌前,笨手笨脚地按照稿纸上从其他书上抄来的一段文章打了起来,我姐姐边看着我打字边满足地摇着头说:
“情况没那么糟嘛!维多,真是太让我惊讶了。只要再过一会儿,你就能打得和以前一样快了。”
当我独处时,我念一遍打好字的那几页,里面全都是打错、排错的句子。
过了几天,在我去“健康散步”的回途中,我走进郊区的一家酒吧,我只是想喝杯茶让自己暖和一点,因为我的手脚都很冷,甚至完全麻痹了。因为我的血液循环还不是很好,所以我就坐在靠近火炉的一张桌子旁。服务生问我要什么,我回答:“一杯茶。”
然后我又说:“加兰姆酒。”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多加了这句话。我没有半点意图想要加上这句,然而我却说出来了。我喝了那杯加兰姆酒的茶,然后又点了一杯兰姆酒,这次不加茶。过了一会儿,我又点了第三杯。
我很担心地看看四周,这个小镇不大,几乎每个人都认得我姐姐。如果她从她的客人或邻居那里得知我进酒吧……但是我只看到一些疲倦、冷漠和没见过的男人脸庞,因此我的顾虑也随之消失。我又喝了一杯兰姆酒,然后才走出酒吧。我的步伐很不稳,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喝酒了,因此酒精很快就冲上了头。
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我怕我姐姐,我在街上游荡了一阵子,在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一盒薄荷糖,然后立刻放了两颗到嘴里。在付钱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这么说,但我却以冷漠的语调对售货小姐说:“再给我一瓶李子酒、两包烟和三根雪茄。”
我把酒瓶放在我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屋外在下雪,我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快乐,我再也不怕回去,再也不怕我姐姐了。当我回到家时,她从裁缝室里高喊:
“我还要赶工,维多,你的晚餐在炉里热着,我晚一点再吃。”
我在厨房很快地吃完,回到房间,把房门锁上。这是我第一次敢锁上我的房门,当我姐姐想进我房间时,我叫出声来,我居然敢叫出声了!我大喊:
“别来烦我,我突然有一些很好的构想!我得在它们消失之前记下来。”
我姐姐客气地回答:“我不是想打扰你,我只是想向你道晚安。”
“晚安,苏菲!”
她还是没有离开。
“我有个客人很苛刻,在新年前得把她的新洋装做好。原谅我,维多,不该让你一个人吃晚餐。”
“没关系。”我好心地回答,“上床去吧,苏菲,很晚了。”
她沉默了一阵,问道:“你为什么把门锁上?维多?你不应该锁门的,真的没有必要。”
我喝了一口酒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想被打扰,我正在写东西。”
“很好,非常好,维多。”
我喝完了那整瓶酒,那只不过是半公升装的酒。然后我又抽了两根雪茄和很多的烟,我把烟蒂丢到窗外,外面正在下雪。我把空瓶子丢出窗外,丢到远远的街上。雪把烟蒂和酒瓶都掩盖了。
第二天早上,我姐姐敲我的房门,我没回答,她又敲了一阵。我高喊:
“我要睡觉!”
我听见她走了。
我一直到下午两点才起床,我姐姐弄了饭在厨房等我。以下是我们的对话:
“我把菜热了三次。”
“我不饿,帮我弄杯咖啡。”
“现在两点了,你怎么睡那么久?”
“我一直写到早上五点,我是个艺术家,我有权利在我想工作的时候工作,在灵感来的时候工作。写作和裁缝是不一样的,好好把这点记在脑子里,苏菲。”
我姐姐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我:“你说得对,维多,原谅我。你就快写完你的书了吗?”
“对,很快就写完了。”
“多好!这将会是一本很好的书,我念过的那几段让我很有信心。”
我心里在想:可怜的白痴!
我越喝越多,越来越不谨慎。我把几包香烟遗忘在大衣口袋里,我姐姐借着要刷洗的理由,翻找我的口袋。一天,她走进我房里,手里挥舞着一包只剩下一半的香烟喊道:
“你在抽烟!”
我不在乎地回答:“对,我抽烟,我没抽烟就写不下去。”
“你答应我不再抽的!”
“我也这么对自己承诺过,但是我了解,如果我不抽,就不能写作,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良心问题。苏菲,如果我不抽,我也就不写了。我还是决定继续抽烟写作,这样比活着不写东西还好。我不久就快把书写完了。苏菲,你应该让我自由完成我的书,而且不要管我有没有抽烟。”
我姐姐大受感动,走了出去。然后她拿了一只烟灰缸回来,把烟灰缸放在我书桌上说道:
“那就抽吧!事情没那么严重,而且如果又是为了你的书……”
为了喝酒,我采用了下面的计策:
我在镇上的不同地区买了几升酒,避免在同一家店连续买两次。我把瓶子放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带回来,然后藏在走廊上的伞架里。当我姐姐出门或睡觉时,我再取回瓶子,把自己关在房里,半夜喝酒、抽烟。
我躲开那些酒吧,我又很有节制地回去散步了。直到春天,我和姐姐之间一切都很好。而这一年,当苏菲开始不耐烦时,她会说:“你该写完你的书了吧!维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近来,你从不在下午两点以前起床,气色也不好。你会生病的,我也会。”
“我写完了,苏菲,现在我必须稍事修改,并且打字,这是件大工程。”
“我从没想过写一本书要花这么久的时间。”
“一本书并不是一件洋装!苏菲,别忘了。”
夏天来了,我对热气感到极度的痛苦,我都在森林里度过下午,也就是睡在树底下,偶尔睡着了,我会做些模模糊糊的梦。一天黄昏,暴风雨惊醒了我,那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这天是八月十四日。我尽力拖着不方便的腿脚走出森林。我冲往路上遇见的第一家酒吧躲雨,一些工人和一些老百姓在里面喝酒。他们因为暴风雨的来临而兴奋,因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我点了一杯柠檬水,他们都在笑,其中一个人还递了一杯红酒给我,我接受了。接着,我点了一瓶红酒给所有的人喝。在下雨的那段时间里,这种情形就一直这样重复下去。我一瓶接着一瓶地点,被温暖的友谊所包围,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棒了。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我的同伴一群接着一群走了。而我并不想回家,我觉得自己好孤单,我没有自己的家,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本想回去找我在远方小镇的房子和书店,那个小镇是个理想的地方,我现在很确定地知道,我原本就不该离开那个边界小镇,而来投靠这个我从小就讨厌的姐姐。
酒吧老板说:“我们要打烊了!”
站在街上,我觉得我的左腿,我那条有毛病的腿在发软。最后,我跌倒了,其余的我一概记不得。当我醒来时,已是满身大汗躺在自己的床上。我不敢走出房间一步,一些片段的记忆慢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些快活的脸庞和粗鲁的脸庞,在一个郊区的小酒吧里……过了一会儿,雨水、泥巴……那个把我带走的警察身上穿的制服……我姐姐那张扭曲了的脸……我对她的辱骂……那些警察的笑声……
房里很安静,屋外的太阳再度闪耀,一股闷热也随之袭来。
我爬起来,从床底下抽出我的旧皮箱,开始往里面塞衣服,这是我的解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我头晕脑涨,我的眼睛、嘴巴、喉咙都灼热无比。我感到头晕,我得坐下来。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绝不可能到得了车站。我翻了翻字纸篓,找到一瓶差点儿被打破的酒,拾起瓶子就喝,觉得好多了。我摸摸头,左耳后方有一块好痛的肿块。我又举起酒瓶,正当移近嘴边时,我姐姐突然走进我的房间。我放下酒瓶等着,我姐姐也在等,就这样沉默了很久,是她先用一种平静但怪异的语调打破了沉默。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没有。”
我回答。
“这太容易了吧!太容易了!有人竟没什么话好说!他在路上被警察捡回来,烂醉如泥地倒在泥巴里,然后却没什么好说的!”
我说:“别管我,我要走了!”
她嘘了一声说道:“是呀!我看到了!你的行李都准备好了,但你要去哪儿?可怜的笨蛋,没钱你要去哪儿?”
“我银行里还有一些卖掉书店剩下的钱。”
“哦?是吗?我怀疑你的钱还能剩下多少。你把你的文具店廉价出售,而你从那里得来的一点钱,你都把它浪费在喝酒和抽烟上了。”
我当然从没向她提起过那些金币银币的事,也没说我还多收了一些珠宝,而且我同样把它们放在银行里。我只是简单地回答:“剩下的钱还够我离开。”
她说:“那我呢?我可没人付钱给我。我给你吃,给你住,还照顾你,将来谁来还我这一切呢?”
我扣上皮箱。
“我会还你的,让我走吧!”
她突然变得很温和,并说道:“别再耍孩子脾气了,维多。我最后一次原谅你,昨晚发生的只是意外,老毛病复发。只要你把书写完,一切就会改观了。”
我问:“什么书?”
她拿起我的“手稿”说:“这本书,你的书。”
“我连一行字都没写过。”
“这里有快两百页的打字稿。”
“对,两百页从各种书籍上抄下来的文章。”
“抄的?我不懂。”
“你从来就什么都不懂。这两百页是我从书上抄下来的,那里面没有一行字是我自己写的。”
她望着我。我举起酒瓶喝酒,喝了一阵子。她摇摇头说道:
“我不相信,你喝醉了,你在胡言乱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冷笑两声:“为了让你以为我在写书,但是我在这里写不出来。你打扰我的生活,不停偷窥我,妨碍我写书,不仅如此,你还要我看你,你在房里进进出出的让我写不下去。你破坏了一切,毁灭了一切,你毁灭了所有的创作、生命、自由和灵感。从小你就只会监视我、指挥我、牵着我的鼻子走,从小你就这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话了。她说话时还一边看着房间地板和磨穿的旧地毯。
“我为了你的工作、你的书牺牲了一切,我踮着脚尖走路为的是怕吵到你。但是,你近两年来坐在那里却没写下半个字!你只会吃饭,只会喝酒,只会抽烟!你只是个大懒虫,一无是处的家伙,酒鬼,寄生虫!我已经把你即将出书的事告诉我每一个客人,然而你却什么也没写!我会变成全镇人的笑柄!你给我们家带来耻辱!我应该让你待在那个脏兮兮的小客厅,在满是污垢的书店里自生自灭。你一个人在那里待了二十多年。在那里,我吵不到你,也没人会吵你。为什么你不在那里写本书出来?为什么?因为你根本就没本事写,就算是普通的烂小说也写不出一行来,即使在最有利的条件和最好的环境之下,你也写不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喝酒,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远方——好像从隔壁房间传来似的回答她。我对她说,她说得很对,只要她活着一天,我就永远不可能写出什么东西。我还提醒她,我们小时候的幼稚经验——当时,因为她比我大几岁,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因此而受到的惊吓,远超过她所能想像的程度。
我姐姐回答说,那只不过是小孩玩的游戏,而且现在再谈起那件事很令人恶心,尤其她现在还一直保持处女之身。另外,很久以前她就不再对“那件事”感兴趣了。
我说我知道她对“那件事”不感兴趣,因为她喜欢摸那些女客人的臀部和胸部。当她在帮客人试穿衣服时,我曾经观察过她,我看见当她触摸到那些年轻美丽女顾客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份愉悦,因为她自己从来就没有如此年轻美丽过,她一直就只是个女色狼。
我告诉她,因为她丑陋的外表和她虚伪的清教徒主义,她没能让任何男人对她感兴趣,所以她的兴趣转向她的顾客——她常以量身、弄平衣服皱褶为借口,陶醉在碰触那些找她定做洋装的年轻少女的感觉中。
我姐姐说:“维多,你太过分了,够了!”
她一把抓住我那瓶酒,往打字机上敲打,酒洒在书桌上。她紧握那只已经碎裂的瓶口靠过来。
我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臂,扭住她的手腕,她放开那只瓶子,我们倒在床上,我压在她身上,双手紧紧掐住她细瘦的脖子。
当她停止挣扎时,我射精了。
第二天,路卡斯把维多的手稿还给彼得。
几个月后,彼得又前往他的故乡,为了出庭作证,又是好几个星期不在镇上。在回来的途中,他经过书店,摸摸玛迪阿斯的头,并对路卡斯说:“今晚到我家来。”
路卡斯说:“有什么严重的事吗,彼得?”
彼得摇摇头道:“现在不要问我问题,晚一点再说。”
当彼得走了之后,玛迪阿斯转身问路卡斯:“彼得发生不幸了吗?”
“不,不是彼得,我怕是他的一个朋友。”
孩子说:“那还不是一样,搞不好还更糟。”
路卡斯紧紧抱住玛迪阿斯。
“你说得对,有时候是会更糟。”
一到彼得家,路卡斯就问:“怎么了?”
彼得把他刚倒的一杯酒一口气喝光。
“怎么了?判死刑,昨天早上执行绞刑。喝吧!”
“你醉了,彼得!”
彼得举起瓶子,看看酒的高度,冷笑说:“对,我已经喝下半瓶了,我是维多的接班人。”
路卡斯站起身来说:“我改天再来,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谈什么都没用。”
彼得说:“正好相反,我只能在这种情况下谈维多。坐下吧!拿去,这是你的,维多给你的。”
他把一个小布包推到路卡斯面前。
路卡斯问:“这是什么?”
“一些黄金和珠宝,还有一些钱。维多没时间花掉。他对我说:‘把这些东西全还给路卡斯,他买那栋房子和文具店买得太贵了。至于你,彼得,我把我的房子留给你,就是那栋我姐姐和我父母住的房子,我们下面没有继承人,我姐姐和我都没有继承人。把那栋房子给卖了,那是一栋受到诅咒的房子。从我们小时候起,厄运的诅咒就降临在那栋房子上。把它卖了,回到远方的那个小镇上,那个我不应该离开的美丽地方。’”
路卡斯沉默了一阵子才说:“你原本以为维多会被判比较轻的刑罚,你甚至希望他不必关在监狱里,而是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
“我弄错了,结果就是这样。我无法预知精神医师认为维多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也不知道维多在法庭上会表现得像个蠢蛋一样。他没表现出任何内疚、难过和悔恨。他只是不停重复:‘我应该这么做,我应该把她杀了,这是惟一可以让我写书的办法。’陪审团认为,我们没有权利因为某人阻止你写书而把那个人杀掉。他们也明白表示,想借几杯酒下肚杀死老实人而脱罪,也未免太便宜他了。所以他们的结论是,维多是个自私、邪恶的人,对整个社会很危险。当时除了我之外,所有证人的证词都对他不利,反而有利于他那个过着模范生活、令人尊敬而且被所有人欣赏的姐姐——尤其是她的女性顾客们,对她更是赞赏有加。”
路卡斯问:“你在法庭外不能见到他吗?”
“判决后可以。我获得允许进入牢房看他,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一直陪他陪到最后一天。”
“他害怕吗?”
“害怕?我想这个字眼应该不适合。一开始时,他不相信这会是事实,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并不清楚他是否曾经期望过宽赦或奇迹的出现,但是在他签署遗嘱的那一天,他显然就不再存有任何幻想了。最后那天晚上,他对我说:‘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彼得。但是我无法理解,除了我姐姐那具尸体之外,将会有第二具尸体出现,也就是我的尸体。然而谁会要这第二具尸体呢?是上帝吗?当然不会,他要我的尸体没用。是社会吗?如果这个社会让我活着,也许它还会赚回一本或好几本书,而不是赚到一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尸体。’”
路卡斯问:“行刑的时候你去看了吗?”
“没有,他曾经要我去,但我拒绝了。你认为我很懦弱,对不对?”
“就算我这么认为,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我了解你的心情。”
“如果是你,你会去吧?”
“对,如果他要我去,我就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