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最近几天一直在下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夏天的记忆模糊了。小时候夏天是夜晚的蝉鸣，是随处可见恨不得伸手就能抓到的蜻蜓。是地头那颗歪脖子树我不到五岁就能爬上去了，结果上去了不敢下来是爷爷扛着梯子来把我抱下来。是月下院子里纳凉，奶奶给一边赶着蚊子，一边给我讲小鬼巡街的故事。虽然摇着扇子，依然被汗珠星罗布满额头。那时候没条件每天冲凉，院子里晒水的大水缸跳进去嘻嘻哈哈玩一会就舒服的很。

现在院子没有了，蝉鸣听不到了。蜻蜓已经很多年没发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她爷爷带着我抓蜻蜓时有多伟岸，是多么幸福的记忆。爷爷住进了楼房，奶奶也不在了。现在的夏天只有白天没完没了的工作，一刻不敢停歇地思考银行卡中的数额，晚上回家第一时间冲凉洗去所有的汗和疲惫，吃饭时喝两口小酒看看电视剧假装能忘掉所有紧勒在心头的，说不出来的那些事。还有要么就把人烤的心烦的太阳，要么就下不完的雨。不知道是夏天真的变了，还是我变得感觉不到夏天了。

其实一直想给奶奶写点什么，但一直都不太敢写。

怕。怕写起来自己收不住。也怕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对奶奶的记忆都停留在小时候的那个院子里，那个炕上，那个猪圈仓房大水缸，那奶奶打麻将赢钱后给我买的B宝和大白梨，那一次又一次挑食不吃饭给我包的饺子烙的鸡蛋饼蒸的花样的干粮，那件老虎头毛衣，和那起夜的尿桶不敢去的茅楼还有洗脸洗脚通用的钢盆。奶奶走的时候我27岁，但我却想不起7岁以后和奶奶的回忆。只记得每年三十给奶奶叩的三个头，还有奶奶即使到最后一段日子记不住多少东西了也能清晰地讲出我小时候的故事。

我是奶奶第一个孙子。不到一岁到了奶奶身边，到了那个院子，一直到7岁上学。那之后奶奶就病了，脑梗。2010年我上大学，奶奶第三次发病，要强一辈子的人躺在了床上，开始了七年的卧床生活。这一年我也远走了他乡，求学，求职，求生活。对奶奶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只记得临走前去医院看奶奶抱着她少有地痛哭了一会。不舍得离开。现在想来，那时的眼泪其实是心疼，因为并没有离别的痛。

我记不起奶奶给了我多少钱，只记得每年都会给我最多的一份。记不起奶奶给我包了多少饺子，只记得冰箱里永远有拌好的饺子馅，每年三十奶奶都会在桌上叫我快吃饺子，“俺瑶瑶爱吃饺子，肯定能吃到钱。”记不起奶奶有多宠我，只记得即使下地摘豆角也要一只手背着我一只手摘豆角，筐用脚踢着。近几年我觉得我是个特别笨的人，我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从未跟她说过我想你，我爱你。最后那天驱车五百公里跑回家趴在她床前也只是静静地和已经昏迷的她说了一句奶，瑶瑶回来了，就像每次我进屋她在屋里喊的一样。只不过那天直到最后奶奶也没睁开眼看到我最后一眼。我也不会留住回忆。老生常谈地讲，我真的希望后来的二十年我没有只顾着自己的事情而忽略增加与奶奶的回忆，使现在想起她，最多的都是那些年的夏天。每年三十全家团圆家里的长辈都会说“妈身体没问题，咋也能再过二十年看着瑶瑶娶妻生子孩子成亲。”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安慰奶奶的，反正我特别愿意相信。然后现在她已经走了三年了，我还是觉得有点突然。我教书了，我买房了，我买车了，我娶媳妇了，我生了个小丫头，我做到年薪十万了，我现在挺好的，我挺想你的。

用奶奶走的那天，我屏蔽爸爸妈妈叔叔姑姑们，发的朋友圈，结个尾吧。

“我在你背上长大，哪怕下地务农也背着我。幼时一直只觉得你的背上就是我的全世界。我们约定好了要看着我结婚，抱重孙子。。我知道这些年，你累了。一路超速赶回来，你最终还是没能醒过来看看你天天念着的大孙子最后一眼。我知道你是能听到我说话的。

奶，孙子做到你的骄傲了么。

愿天堂里健康无痛，还能打麻将，包饺子，蒸各种花样的馒头，织毛衣，做棉裤，讲小鬼的故事。只是我以后不会再怕鬼了。。。我爱你。——2017年6月27日。”

还有四天。

这个夏天，一直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