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筝

春季,风筝在天空盛开。像地上的花蔓延到了天上。每当看到公园里一年几度的小孩子大队,看到他们熟练的在天空中画出八字,放声大笑,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股酸涩的羡慕。

我不会放风筝。

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放风筝的活动,每个小朋友都带着半成品到学校去diy,然后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大操场上放自己画自己拼的风筝。那天终于到了,我很兴奋,在上学的路上一直蹦蹦跳跳滔滔不绝地和爸爸说“今天一定会很开心!”

那天早上风很温柔,阳光也正好,是一个放风筝的好天气。

但是到了学校我傻眼了。黑心商家!居然没有配套风筝的支撑棍!我和好朋友是在一家店里买的,我就问她是不是也没有支撑棍。

“有啊,当然有。”她带着袖套,正在奋力地涂抹红色颜料。

哦,原来是我自己倒霉。

我看了看自己已经画完了的风筝,有些着急了:“啊?可是我没有,怎么办啊?”

她头也没抬,说:“啊?那怎么办?”

我也好想知道怎么办。

我愣在原地发呆,皱着眉看着我的风筝发愣。很快就到了放风筝的时候,看到其他小朋友都一股脑地冲到操场上,我踌躇了一会儿,鼓起最大的勇气去和老师说:“老师,我的风筝是坏的。”

老师想了想说:“那你去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放啊。”

然后她就走了,很急很忙的样子,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让我坠入冰窖。

我最后也没有去蹭风筝,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一个没有人会发现我,而我却能听到所有欢乐的声音的角落,把自己当做一只小小的蜗牛,蜗居起来。

操场上,孩童们肆意笑着闹着。

“我会放,我来!”

“你的手要这样,然后松开……”

“啊呀快来帮帮我呀!”

“你的风筝最高了!”

……

我的整个世界都模糊了,眼前下了一场小范围的雨,整个世界都是湿的。泪水滴滴答答打在我的风筝上。那是一只燕子,我自己选的,拿起它的时候我欢呼雀跃,我知道燕子会飞起来。花纹也是精心画的,因为我希望燕子飞起来的时候是五颜六色的,我听说雨燕在雨里飞,那么就让它为乌云送去色彩吧。每一朵乌云都是一个伤心的人,有雨燕去爱它们,它们就不会哭了。可是现在,这些颜色早已被眼泪染浑,变成了一只很丑很皱的纸燕子,飞不起来。

我紧紧地抓住我的风筝,把头埋在膝间。

早在幼儿园时期,我就是最容易被欺负的那个。谁诓我我都不会还嘴,谁推我我也不会还手。我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在上了小学以后,更加明显。在开学的第一周,我和老师同学加起来说过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句。我和谁都不熟,也没有人会记住我。

就这样,其他人在操场上放了一个小时的风筝,而我抱着自己的风筝,听了一个小时别人放风筝。

在回班的路上,我看到好朋友和另一个女孩聊得火热。我很识趣地没有加入她们。我知道这不是朋友的错,交到我这样一个闷葫芦,她已经够倒霉了。我内心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可以替代的地位。

就像偶尔能想起的布娃娃。你也许会想起她,会拿起她,但她永远不会是你搬家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的娃娃。

我一直活在这样的自我认知里,伴随着一只放不起来的风筝,度过了六年时光。

后来上了初中,我也一直都觉得三年也就这样,总会过去的。但是她们三个的出现,却把我一次又一次拉出关于风筝的漩涡,将我推向了最开始的那个有着温柔的风的早晨。

最张扬的人是悦姐。她说“我一下子就从人堆里把你给挑出来了”。事情发生在初一下学期,重新分组,我和交到的新朋友小宣正在拉钩上吊一百年,说好了我们在一组就不许变。结果说时迟那时快,悦姐一下就闪到我面前,说:“你来不来我们组?”

我懵了:“啊?可是……”

我想说我想和小宣一组,但是还没等我们两个对视确定供词,悦姐大手一挥,快速做出了决定:“OK,你们两个我都要了。”

我们相视一点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OK啊!”

最后我们组有五个人,四个女孩,一个男孩,我们叫他棋少,这个先不说,以后会提到。四个女孩分别是我,小宣,悦姐还有尖尖。

尖尖是悦姐的朋友,声音很甜,像小夹子,一个非常幼稚的孩子。虽然我们年龄相当,但她就是一个小孩,整天玩一些“绝交!”“我是鲨鱼国国王!”“你们不要学我说话!”之类的游戏。一天能和我们绝交800回,但是第二天早上又会兴高采烈地说:“快尝尝我从家带来的葡萄!”

……

又是一年春好处,又到了风筝盛开的时节。悦姐特别喜欢放风筝,把我们都拉到公园去,在一众小于十岁的孩子面前,我们显得格外突出。

尖尖缠着我说:“我们好高啊,我们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高年级学生,嘻嘻。”

小宣张口就说:“在心智方面你和他们也没差多少。”

尖尖无能狂怒。

我没理他们两个,只是被逗笑了,然后笑着和悦姐说:“我不会放风筝,等会儿看你们放吧。”

悦姐有些惊讶:“啊?”

我以为她在惊讶我不会放风筝,正想说几句话搪塞过去,却没想到她说:“为什么要看着?我教你啊。”

我没有接话,只是笑。因为当时我觉得她是在客套罢了。是真也好,是假也好,起码她还愿意客套我,我就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

风筝放起来了,尖尖嚷着要玩,被悦姐训了回去,撅个嘴装委屈。小宣不吃这一套,凑上去兴致盎然地问等会能不能教她画八字。恍惚之间,我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个快乐的操场,只不过经历了六年的沉淀,我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委屈,没有什么眼泪,剩下的只是平静。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听到悦姐大声说道:“哎呀都教都教,微微呢?我先答应了她的。”

然后她转过头:“微微!来啊!”

小宣也抬起头,朝我挥手:“来玩啊!”

尖尖小跑着把我拉过去,一边拉还一边说:“你放完能先给我吗?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恍惚着,我握住了风筝卷轴,悦姐在旁边耐心地倾情指导,说:“你要这样……放线不能太快……这个风势啊是有讲究的……这样……”

小宣也在旁边:“你试着往上抬。”

尖尖帮我举着风筝,让它快些升起来。

突然一瞬间,我感受到一股强劲的风力,碎头发飞到脸上,眼睛里,我抓住这个机会,费力向上一撑,手上的卷轴开始有力地转动,我赶紧把住手柄,抬眼再看,风筝已经飞到半空。

“这不就飞起来了!”悦姐欢呼。

我接着放线,风筝飞得越来越高,飞到蔚蓝的天上。天空中,无数其他的风筝共同飞舞,悦姐凑过来,笑眯眯地说:“想学八字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刚要脱口而出,却紧急闭嘴。大脑快速旋转,思考这是不是客套。

她就还是这样笑着,见我不回答,啧了一声,又问了一次:“你就说你想不想就行。”

我试探着说:“想?”

她立马把住我的手,说:“我教你啊。”

尖尖在叫嚷:“你偏心嘛!”

她们几个都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但我是看着我的风筝笑的。它现在飞得很高很高,我觉得燕子就应该飞得这么高,我的五彩斑斓的燕子,一个能为乌云送去颜色送去爱的生灵。看着它,我不禁有些鼻头发酸。

蔚蓝的天空中这么多的五彩斑斓,终于有了我独一份,那只飞不起来的风筝,在六年以后,终于正中云霄之中,自由快乐地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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