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红的似熟透了的番茄,那番茄上还布满了一串串流动的露珠,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外散发着热气,就好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似的。嘴里的那一小枚辣椒,如同安置在他舌齿间的定时炸弹,咀嚼的瞬间释放出了他难以忍受的辣味儿,但是他还泰然自若地咽了下去,把无奈的神情默默掩藏在了心底。在几声刻意的咳嗽以及接着喝一大口水清理了嗓子后,他吃完了米饭,机械地走到垃圾桶前,倒掉了碗里剩下的辣椒与花椒。因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一出饭店的门就迅速地忘记了留在他嘴里的麻与辣。只是走了几步,他突然扭头向饭店的招牌望了望,便又匆匆忙忙地离去。
公交车在井然有序的车流里向前行驶着,两边的高楼大厦连绵起伏,平行地矗立于街道。若非正午时分,这整条街都会处于它们影子的笼罩之中。虽然天空慷慨地把一部分光发散到那里,但是他仍感觉很闷。紧贴的那扇车窗把其一旁的风景一幕幕地放映在他的眼前,他也配合地凑上去看,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画面和细节,就像一个正在破案的侦探。快到站时,他把目光从车窗上缓缓地移开。因为眼前的景象使他陌生而无助——有无数的可能性是他难以预料的,有关于他的一些事情会发展变化得突破他的设想,使他因没有把握,不能应对而感到慌张与难耐。
他的胳膊肘夹着几份材料和档案,用另外一只手稍微整理了一下洁白的领口,便向着公司透亮如镜的玻璃大门走去。凭着自己不错的学历和丰富的工作经验,他成功地获得了一份工作,就此展开了他的职业生涯。在一次工作闲暇时,他听到几个同事在谈论各自家乡的特产,就近一步走到旁边全神贯注地听。听完后,他陷入了遐想。在其土生土长的家乡,有着沁人心脾,香味清幽的杏花汾酒,有着快刀疾削,条条入锅的爽口面条,有着精心酿造,散播醇香的调味陈醋等等。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曾餐餐都陪伴在他身边的陈醋。
他可以称得上是在醋坛子里长大的娃子,因为受长辈的影响颇为深刻,所以从小就与醋结下了不解之缘。毫不夸张的说,他尝过的醋的分量可能仅次于喝过的水的水量。过去吃面时,他总喜欢把放醋的瓶子上的小孔朝着碗里的面画圈似的一圈又一圈的倒入。别人看着都觉得很酸,告诫他别放多了,那时候一旁看着他倒醋的人的脸都像一张皱得紧巴巴的、麻木的纸似的,而他却若无其事地端起那碗近似于用醋浸泡的面条狼吞虎咽地吃着,就好像很久都没吃饭一样。醋,使他增加了食欲,拥有了更好的胃口,品尝到了属于他的独特佳肴。
年轻的他没怎么碰过酒,尤其是那种能让古今众人解忧的真宗杜康。在他的意识中,酒对于自己并没起过什么解忧与消愁的作用。曾喝几杯后就感到大脑晕眩,神经麻痹,眼睛也泛起阵阵模糊;在亲朋好友的强求和刺激下又喝下好几杯,他感觉胃里有团火在燃烧,这火焰一直蔓延到了嗓子眼。还有两侧的面颊,红得好比夜晚鲜艳的灯笼。伴随着桌旁其他人的哄笑与喧闹,他不由自主地趴到了餐桌上,就没能够再凭借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从多次的经历中他吸取了教训,意识到自己酒量很差,同时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田忌赛马的故事,仿佛给予了他重要的启示,醒悟的他决心下次要尽量回避短处,发挥自身的优势。于是,有他在的饭局都发生了这样幽默的一幕:在起身给大伙儿助兴时,他就把自己预先倒好的一小杯醋兴致勃勃地在面前举了起来。讲完祝词后,又故作谦虚地说道“鄙人酒量极差,因此以醋代酒,先干为敬,各位随意!”坐在一旁有叫好的,有鼓掌的,但更多都是笑着的。不管那些笑声里是否含有热忱的暖流还是刺骨的寒气,他都礼貌的配合着一起笑。他声音在自然地放大,好像要把什么掩盖过去似的。这一戏作罢,他活像个洋洋得意的演员,最后满意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因为口腔里常常有这种酸味回荡,让他留存下一份安全感。没有几个人喜欢这种感觉,虽说是自己的胃,但会管不住它无情地把酸水翻涌至喉头。他曾常常这样,但越是有这种现象,他就越是对醋念念不忘。现在,他没什么机会像从前那样近乎疯狂地与醋不断接触,因此在别人眼中他的饮食习惯似乎恢复了正常。他也不得不承认,需要换个饮食习惯好好养养肠胃了。
那高粱、大麦、豌豆等五谷杂粮混合而酿就的浆液仍把它独特的韵味无形的贮存于他的体内……就像细胞、像染色体、像基因一样永远会留在他的体内,无法割舍。
又是于一家饭店就餐,他点了一份当地的特色菜。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的他已经饥肠辘辘,犹如饿虎扑食般消灭着这盘菜肴。也同样又是顶着张又红又热的脸,在付账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只不过,这次出了店门,他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那饭店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