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平地惊雷
那天晚上，在街边咖啡馆里，当林风讲完“天老师”的传奇故事后， 孟一澜一拍桌子：“哪一天我一定要会会这个天师，此人极具经营才能。”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
林风干笑了一下：“孟姐，你欣赏他的经营才能？
“嘿嘿。资本积累阶段嘛，有些非常规的手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本人坚信，目前，教学质量，一定是他目前最关注的！可持续，大发展嘛。”这，也是后来孟一澜毅然决然地把女儿王之宁送进天师“小升初”封闭班的重要原因。
林潇却若有所思：“我估计，此故事有演绎的成分。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一个人要做成一件事，是多么的不容易。”
林风趁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好了，两位姐姐，我得回去了，再见！”
……
夜已经很深了，然而，喧嚣的大街上，依然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昏暗，完美地掩盖了浑浊的空气和有些脏乱的街景，看上去很美。
林风弯腰弓背，奋力地蹬着自行车。
车轮飞转，初夏温热的风从掀起的衣襟处钻进来，仿佛一下子熨平了她一整天的疲劳。一丝笑意浮上嘴角，她仿佛看见了儿子小雨期盼的眼神。今天是“法定”给儿子讲故事，发奖品的日子。平日里陪伴孩子太少，她只能以此方式弥补对小雨的亏欠。
徒弟小夏突然来电。
“师傅，在哪？”
猛地急刹车，差点撞到别人。
“怎么了小夏？”
“晚自习都快下课了，你们班有两个同学一直未到，我打了好多电话，可学生和家长都无人接听。”
“你，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自从高跃出走事件以后，关于学生，林风的神经每天都绷得紧紧的。
“我，我看你那么忙……”
“电话，你接着打！我现在就去学校。”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命令！
刚收起手机，林风推着自行车就要横穿马路，学校在相反的方向，她必须掉头回去。
然而，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莽撞——只见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呼啸而过，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林风的脊背“嗖嗖”地冒着凉气，她只好紧紧贴着自行车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瞅到一个空档，她立刻掉头加速向学校奔去。
校园内，微弱的灯光下，一排排教学楼黑黢黢的，宛如暗淡星光下起伏的山峦。操场在静默，宿舍楼在静默，路灯也疲惫的发出昏黄的光，只有那几排高大的白杨树沙沙作响。
林风抬头望过去，只见中间一栋教学楼的三楼正灯火通明。已经很晚了，只有高三年级的学生还在挑灯苦读，别的楼层一片黑暗。
她把自行车停住教学楼后的停车区，突然，有两个黑影迅速从她的眼前飘过。
林风大声的叫出了学生的名字。三年过去了，她对每个学生了如指掌，就算在昏暗中，谁也别想逃出她的眼睛。
原来，这两个学生偷偷去外面打游戏，此时正准备偷偷溜回教室，不料，被班主任林风抓了个正着。
……
当林风到家门口时，已经是深夜11点多了。
她轻轻转动钥匙，愧疚中生怕惊扰了已经休息的家人。
打开门，脱掉鞋子，顾不上地面干净与否，林风赤着脚就进了卧室。
不曾想，小雨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地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把林风下了一跳。
杨健疲惫地坐起来：“唉，你又怎么回事啊？你看，你不回来，儿子就是不睡觉。”
林风歉意地冲老公笑了笑，抱着儿子亲个不停。
都这么晚了，你这个小小孩子，为什么精力怎么这么充沛啊？
林风很累很困，眼皮一直在打架，但是，她还必须满怀激情的扮演着故事里的各个角色，还要再郑重其事的给儿子发奖品，一直到很晚很晚。
第二天早上，林风睁眼一看，啊，已经7点，往常这个时候都已经站到教室门口了！
林风一骨碌爬起，并把儿子从被窝里拽了出来，顾不上他的抵抗和哭闹，使劲把衣服往他的身上套。
杨健端着牛奶进来，一边帮儿子穿衣服，一边说：“妈昨天有点感冒了，今天我去送儿子上幼儿园。你晚上早点回来。”
“啊，妈生病了？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
“问题不大，就是有点小感冒，已经吃过药了。”
“好吧……”林风对婆婆是万分感激的，如果没有老人家的帮衬，她真不知道自己如何应对工作和生活。
……
周五，打仗一般的早晨。
上午，第二节刚下课，高三办公室就立刻弥漫着包子、豆浆、鸡蛋灌饼等各种食品的味道。未来得及吃早饭的老师们，抓紧课间操前的几分钟时间填饱肚子。
林风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心想，本周二，高三第三次质量预测就已经结束，按照以往的惯例，市教研室应该在这个周末公布成绩的，可学校一直悄无声息。
两个月前，第二次质量预测之后，校领导就已经给高三下了军令状：如果第三次质量预测依然不能完成向省重点看齐的目标，年级长要负主要责任，任课老师将被取消当年的评优评先资格。一想到这些，林风就有些郁闷。
她把豆浆杯放进脚边的垃圾箱里，准备下楼组织学生上课间操，就在这时，教学校长打来电话：马上到办公室一趟。
领导亲自打电话？
林风和小夏迅速地对望了一眼，心里说，该不会是挨批吧，我的那个几个招生指标可是一个也没完成……但，生源就是如此，我无力回天啊。
林风急匆匆下楼，快步向操场对面的校办公楼走过去。
此刻，高音喇叭里传出激昂的运动进行曲，干净整洁的塑胶操场上，是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
学生的笑容感染了林风，她的心情也轻快起来，下意识地抬起头，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在雾霾的重重包围之下，阳光吃力地挣脱出来。
教学校长的办公室在三楼。
林风吃力地往上爬，昨晚睡得的太晚，又刚刚上了两节课，体力明显不够。
三楼终于到了。
敲门。
“进。”林风推门进入。
宽大的办公桌的后面，教学校长正低头看一份文件，听到有人进来，他抬了下眼睛，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
林风刚坐下来，教学校长就发了话：“你觉得你们高三三测考得怎么样？”说话时，领导并不看她，脸色很是阴沉。
成绩已经出来了？看来大事不妙啊，林潇心里一震。
分数，历来都是教师的命根，特别是高三教师。
众所周知，高三公认是最累的年级，那可是从每年的正月初六一直干到腊月底啊！至于加班加点，废寝忘食更不必说。
其实，累，并没什么，最难以招架的是，每次考试过后，无情的数据就会像刀子一样刺向教师的心脏……若纵然呕心沥血也没有完成任务，那么，教师们就会被教务主任，副校长，校长轮番叫去谈话，接下来就是更加紧张的辅导，补课，培优补差……如果下次还不见成效话，就会面临末位淘汰的可能。当然，领导也许承受更大的压力。
严格意义上讲，教学成绩不仅决定脸面，教学成绩更决定生存，有哪位教师能不努力呢？
“你看看这个吧。”校长顺手递过来一沓表格。
新州市第三次质量预测成绩排名表！
我们还没见到分数，可名次这么快就下来了？
林风有点意外，迅速地在表格上寻找学校的位置。
谢天谢地！
林风暗暗出了一口长气，十所普通高中，我校排名第二，超额完成任务啊。
林风表情轻松地望向领导，刚想张口说话，教学校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看领导这样，林风刚才明媚的心情，顿时灰暗一片，她悻悻地起身。
这时，领导又发话了：“今天必须抽时间召开年级会，尽快拿出一个三测考试分析报告，重点是——为什么高三这次仍然没有完成向‘省重点看齐’的目标，到底是哪些学科拖了后腿？明天，最迟后天上午，去找校长汇报。”
林风拿着表格，灰溜溜地退了出去……领导失望的眼神，令一向从不服输，搏命苦干的年级长，班主任的林风，陡然生出深深的负罪感。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眩晕，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办公室走去。
她在想，按道理来说，领导要成绩一点也没有错，毕竟升学率是一个学校的生命线啊，而且，领导要求向省重点看齐也有一定的道理，正如校长常说的那样：求其上者得其中嘛！可是，我真的尽力了……谁不想即为学校争荣誉，又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可生源现状就是那样……入学时，我们的分数线比省重点可是少近200分……
回到办公室，不知怎的，林风感觉有些异样，以往“痛并快乐着”的高三同仁们，各自缩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闷着头做题或者是批改试卷，无一人说笑。大家似乎已经知道了考试的结果，连平日爱说爱笑的小夏也低头不语。
林风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开始仔细研究校长给她的那一叠表格。
一阵劈啪作响，她轻车熟路般，接连做出了五张表格——
- 全年级总优秀率，及格率，一本率，二本率，三本和专科率及排名
- 各班级总优秀率，及格率，一本率，二本率，三本和专科率及排名
- 各学科优秀率，及格率，一本率，二本率，三本和专科率及排名
- 第二十五中学vs全市总优秀率，及格率，一本率，二本率，三本和专科率；
- 第二十五中学vs各省重点高中优秀率，及格率，一本率，二本率，三本和专科率
所有学科，所有教师，所有班级之名次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这是年级长每次考试后的必修课。不过，这种质量分析并不针对谁，主要用意在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让每个任课教师，都能清晰地知道自己所教学科的具体情况，以便于更好地服务于学生。
当然，如果你的名次每次都很靠后的话，就算领导不说你，估计你自己也会很难堪，然后就会更加奋力去拼搏吧。
完成表格，林风开始对数据进行具体分析——
语文，完成！她的心跳了一下，英语，完成！她的心又跳了一下，政治，历史，地理，化学、生物，完成……只有数学和物理成绩，排名很靠后……很显然，就是这两个学科直接拖了学校的后腿，不然，我们的三测成绩和省重点的距离就会大大缩小。
林风叹了一口气，对于我们这样的薄弱高中而言，薄弱学生的薄弱学科基本都是比较难的数学和物理了，纵然老师卖力地教，学生卖力地学……
林风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坐直了身体，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一阵一阵的发烧，按照学校的惯例，每次大型考试后，成绩好的教师，都要在全体教工大会上介绍成功的经验，当然，成绩不尽如人意的老师，包括负连带责任的年级长，也要上台，名曰交流，实则检讨，难堪是一定的了。
林风又把各个表格认真检查了一遍，名次和数据必须不能有任何差错，事关老师的荣辱！
然后，吩咐小夏去文印室把表格打出来，不一会儿，小夏就抱着一摞东西回来了。
下午，三节课后。
高三办公室里，林风站起来，大声的说：“各位老师，抓紧时间，大家往中间集中一下。”
一阵搬椅子和凳子的声音后，高三全体教师围拢了起来。
大家已经猜到了什么，个个面面相觑，仿佛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三两个人小声的说着什么。
林风看向徒弟：“夏老师，赶快把质量分析报告册发下去。”
办公室一片骚动，教师们迅速在报告册上搜寻自己的排名。
“各位老师，三测已经结束，感谢各位的辛苦劳动，总的来说，这次我们考的还不错。今天呢，我们大家一起议一议，看看在前段的复习中，我们还存在什么不足，以便下一段的工作开展的更加顺利。”林风态度诚恳，语气委婉，她不忍心责备这些早来晚走，废寝忘食的老师们。
“可以说说学生的问题吗？”中年数学男老师已经看到了结果。
“还是从我们自身找原因吧。”林风想起了一句话——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教不会的学生？
“我想说学生，并不是要推卸责任。”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咱们很多学生数学的底子薄弱，从高一开始，我们就本着低起点，小步子，多反馈的教学原则，一点一点的提高他们的成绩，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学生的进步有目共睹。但我们目前最困惑的是，拔高特别困难，所以，我们只能首先确保学生拿到中等及以下难度试题的分数。就这次考试来说，试题难度大，灵活性强，咱们的学生明显吃不消，所以其分数根本无法和省重点的学生比。”
林风飞快的在本子上做记录，数学老师的发言有理有据，她真的无话可说：“现在距高考已经很近了，你们数学学科有什么打算？”
“我们的目标依然是保二本冲一本，从下周开始回归课本查漏补缺。具体做法有三：一是继续研究高考新动向，使复习更加有针对性；二是对学生进行全面的分析，该拔高的拔高，该补差的补差；三是在最后的时间里，我们备课组要加强集体教研，精选出几套习题，限时训练，及时反馈。”
林风点了点头。
最后，那位以严格著称，满头白发的物理老师只说了一句话：“教了一辈子书，临退休，我老太太，现在竟然不知道怎么教了！”
……
“根据刚才的讨论，大家对这次考试的分析还是比较到位的。我总结了一下，下阶段呢，数学学科的工作重点是培优，物理是培优兼补差。我又看了看咱们的课表，已经排的很满了，怎么办？我们只能把晚自习延长到十点半，用来满足你们培优补差的需求，怎么样？”林风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教师。
“我同意。”数学和物理两位老教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一班二班的体育我们要了。”
“那三班四班的音乐改上英语。”
“五班六班的劳技归我们。”
人人都在抢时间……
林风的眼窝有些热：“谢谢大家了！可是，面对高考，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竭尽全力。下去后，每人都写出自己的质量分析，明天去校长办公室汇报。”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风忙得像个陀螺，给学生鼓劲，找相关老师谈话，到领导办公室汇报工作，卯足了劲做高三最后的冲刺。
两天后的下午。
第二十五中的大会议室里，200多位教职工黑压压的一大片，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主席台上。校长在开场：“各位老师，为进一步提高我校的教学质量，按照惯例，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请高三年级长和相关教师做质量分析。”
主席台下，林风的脸一阵阵发烧，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数学和物理老师，两人正低头默念自己的发言稿……
年级长要作总结发言。
穿过长长的过道走向主席台，林风的脊背一阵阵发凉，仿佛看见无数双眼睛在后面死死的盯着自己，她稳了稳神，心一横，走向发言席，调整了一下话筒，开了口……
第二天，各种声音开始在学校流传。
有人说，高三老师天天早出晚归的，看来都是无用功。
有人说，林老师挺不容易的，年年带毕业班，可学校的目标那么高，换谁都完不成。
有人说，她不是骨干教师吗，领导给了她那么多的荣誉，为什么连学校的目标都完不成？
有人说，哼！完不成任务，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些风言风语，林风并不放在心上，哪里工作不辛苦，哪里人事不复杂？
然而，这天下午，正埋头批改试卷的林风，突然接到学校通知：近期，学校工作有所调整。从下周一开始，林风老师调至校后勤处工作。
什么？
简直就是平地起惊雷啊！
林风一拍桌子，猛的站起来，冲出去，疾步上了办公楼，直接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