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我在徐州读书(南京学校分部)。
姐姐给我写信,已定下结婚的日子,五月某天。
我回信,答应她肯定回家。
姐姐因为亲事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我回家做缓冲胶。
姐姐只读到小学五年级,之后死活不肯再进学校,母亲拿她没办法。
姐姐做事没有定力和长性,学手艺、进编织厂半途而废,干啥都坚持不下去,只有待在家里。
母亲舍不得叫她干粗重的农活,就做轻巧一些的家务吧,她也是虎头蛇尾,敷衍了事,随意而为,就是所谓的“好吃懒做”。
家里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人,争吵自然少不了,二哥二嫂和姐姐吵,父母和姐姐吵,父母为姐姐吵。
吵到鸡飞狗跳的时候,姐姐多少次立下重誓:一旦出门(嫁人),至死不再回家!
天长日久,可想而知,母亲得操多少心。
旁人可以吵过即忘,可以不走心,包括姐姐自己,母亲无法例外,姐姐的不争气犹如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时不时长嘘短叹,母亲无法不为姐姐担心:大丫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干啥啥不行,将来靠什么过日子?
时间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姐姐走到22岁,邻居给她介绍了自家表弟。
小刘在外省打工,兄弟三个,母亲常年生病,家里一毛不拔。
姐姐却毫不在意小刘的家贫,只想一心离开母亲的唠叨 。
母亲直摇头,说啥也不答应,父亲和哥哥也不看好小刘。
姐姐瘦成一小把,一阵风即能吹飞,又干啥啥不行,再嫁给穷小子,岂不是雪上加霜?
姐姐也是个犟脾气,偏偏和母亲对着干,母亲气到差点吐血。
姐姐写信给我,说小刘是个实诚人,又肯吃苦,我回信支持她,人品好比什么都重要。
寒假回家,我见到了小刘,察言观行,我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我反过来三番四次劝母亲,加上姐姐直犟不转弯,母亲不得不答应,但提出条件:先相处,一年之内不得结婚。
姐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母亲时常被她气得牙痒痒,但还是舍不得她早早出嫁,担心她吃苦受罪。
姐姐这种个性,在有些家庭,父母当她是烫手山芋,巴不得她早出嫁早好,眼不见心不烦,整天晃来晃去,只会添堵。
哪知道,正月一过,姐姐答应了小刘,回头就要嫁人。
母亲虽然说不出婚恋自由的话,但也晓得女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
吵來吵去,母亲只有妥协,答应了姐姐的婚事。
那天早上,我早早来到徐州长途汽车站。
到了发车时间,客车左不来右也不来,晚点将近两个小时后,才姗姗到达。
按照这样的时间,到益林时,天已黑了。
深更半夜,下了车,还有三十里的小路,孤身一人,我怎么回马荡?我不敢多想,只有硬着头皮上车。
我坐立不安,却又没有办法告诉家里,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和手机可以联系。
更让人无语的是,客车中途抛锚,又耽搁了三小时,才排除故障重新出发。
我既着急,又害怕。
果不其然,客车经过益林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益林是个过路站点,我被客车抛下后,四顾茫茫,周围是墨一般浓得化不开的黑。
我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又因为极度的害怕,感到头晕目眩。
可是,我脚底下却不敢迟疑,定了定神,我迈开腿,朝前面狂奔。
大概奔了有半小时,我全身汗水涔涔,突然住了脚。
不对呀,脚下不是平坦的青砖水泥路,而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也不见两旁楼房的轮廓。
高中三年乘车去县城,我很多次打益林经过,周围的建筑有所熟悉。
当意识到周围是一片农田,走反了路,我即刻掉头,又一次拔足狂奔。
我不敢哭,不敢喊,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怕惊动蛰伏着的妖魔鬼怪,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突然,我看见一光如豆,远远地发射过来。
那一瞬间,我内心的狂喜真是无法形容,朝着光奔去。
有光就有人,我可以求人家收留我到天亮。
越来越近,光圈越来越粗,光亮越来越强,突然,我听见说话声。
我停下脚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扑扑跳动如鼓点。
缓了一口气,再听,咦,怎么像是母亲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果然,是母亲在说话:二丫倒底有没有跟车啊,急死人了!
我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妈”,顿时泪如雨下。
姐姐接到我的信 ,告诉母亲我回家的日子。
按照原来的时间,我原本下午四五点就可以到家,母亲见不到我人影,急得不行。
天黑下来了,母亲再也坐不住,拎起马灯叫二哥一起去益林。
二哥起初不肯出来,都早早睡下了,他认为,我这个时候还没嘎来,那就说明我呆在学校,没有回来。
母亲对二哥嚷嚷,万一车子特班(晚点)了,二丫在半路上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不把她给吓死?
二哥拗不过母亲,只好跟着母亲出来。
他们照着马灯,一路走到益林。
因为益林是露天站,停靠点不固定,母亲和哥哥一直站在外面,四处逡巡,等我找我。
春天的深夜,气温低,母亲和二哥冻得瑟瑟发抖。
眼见一辆汽车来了,又拐弯向前,他们跟在后面跑。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我已经惊慌失措地朝相反方向跑去,我们互相错开了。
幸好母亲有个念头,来都来了,等到天亮再回马荡,因为不确定我是否回来,只有守株待兔。
我们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三十里外家的方向跑去。
有马灯的光照耀,有母亲和哥哥在我身旁,每一步我走得那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