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家有个一岁半的女儿,还有个头发微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极热情极慷慨,客观地说,比我妈要慷慨,对待别人时。
老人家多数时间都在洗洗涮涮,做饭。
小孙女不让她靠近,她就心怀热情地坐在旁边。
她睡得很晚,我也不知道她苍老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究竟如何平和地度过日日夜夜。
有时候我去洗漱,她还在里面洗刷,洗衣服,洗内裤,一刻不闲,总也洗不完。
我回到家的时候,她热情地迎上来。招呼她的小孙女跟我打招呼,可是小孩子不买账,又有点害羞,怯怯地躲在门后,又好奇地露出半张脸。
他们回来以后,家里就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或者说忽然变热了,变暖和了。
老太太大概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有一本记录得花花绿绿的《圣经》。
阿语去洗漱。她回来一脸不可思议:你以后注意点,刚才那个老太太问我信不信神。
这在以前,我一定也觉得后怕。可是现在,在我世界观摇摆的时候,我对这些也是可以接纳的了。
每个人都有两个世界,待人接物的物质世界和与自己独处的精神世界。
物质世界何其喧嚷,即使你逃,也逃不过吃穿用度必然的接触,逃不掉必然的照面。
而精神世界恰恰相反,它只装了你一个人。不管你是在温暖平和的家乡,还是拥挤的北上广,你的精神世界原本就宽大而空空荡荡,响着你脚步声和呼噜的回音。
幸运的人可以一点点把它填满,里面装着还未企及的梦想,装着你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装着你甜蜜的爱人,或者装着令你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其他人和事。
那么老太太心里装着什么呢?是否空荡呢?她常常晚睡,有时候出来上厕所,看见餐桌后面窝着个小小的人儿。戴着眼镜,头发有些硬,翘起来,让我误以为是隔壁实习的小女孩。
对了,又可能是因为她梳着两条细细的辫子。那辫子我也会梳,如果这是我的奶奶,我可一定要给她梳不同的漂亮的辫子。
她有时拿着遥控器,电视里却听不见声音,也可能是她放得极轻,总之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妈的精神世界应该是半饱满的,而这一半也全都装着我们。
吃饭时跟她聊天,她掰着手指说,还有一个半月,还有一个半月就可以回家了。别太想家啊。
哪里是我太想家,分明是你。
我买好了机票,告诉她时间。
她说,她要折许多小棍儿,每天扔一个,扔完的时候,我就到家了。
这种依赖的精神世界的饱满很让人担忧,因为她所有的喜忧都系在别人身上。
我过马路的时候提醒自己要小心,吃饭的时候要求自己按时吃,我对每一个前辈彬彬有礼,因为我就是她行走的眼睛。
小时候想当作家是因为一个奇怪的担忧。我那时想,如果有一天我老得走不动了,哪也去不了,那我的精神世界该有多无助,所以我要成为一个作家,这样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写回忆录来给自己找事做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