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晕沉沉,身体颠簸起伏,仿佛木船飘荡在大海中,随时会破碎在随风而来的浪头里。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低响,言语冰冷:“敌军已集结完毕,即刻到达战场!”
我已顾不上疑惑,一阵晕眩来袭,我跌入黑暗里。
1.
“将军,四面均已被围,我军伤亡惨重,两万精兵只剩不足三千人!”
“对方是何来头,可探查明白!”
“对方均黑巾覆面,所穿衣衫也非军制。用的兵器也很奇特,乃二尺弯刀,非军中款式。每人均两手握刀,一手弯刀,一手尺长匕首,左右开弓,势不可挡!”
“此地乃我大汉和匈奴交界之地,两国和亲,永结为好,应是触及了别国利益,才有此战,只是不知是哪国所为?抑或是几国合谋,也未可知!”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剩下这不足三千人已疲累不堪,如何抵挡得住这虎狼之师?”
“吩咐下去,集结队伍,分做四组,此地南边有一山崖,甚少人知,让李知带甲字营的弟兄护送公主马车,走南路!其他三组,我带一组闯对方帅阵,吴行带乙字营闯东路,薛和带丙字营闯北路!”
“是!”“是!”“是!”
“弟兄们,你们随我久战沙场,歃血为盟同生死。今日若闯过去,我们弟兄还一起喝酒吃肉!闯不过去,咱们弟兄就来生再聚!”
“将军豪义,此生足矣!”
我在豪气干云的沙场中醒来,还未看清那一个个年轻的面孔,马车已疯狂颠簸起来!
马蹄和车轮卷起滚滚黄沙,恍惚了天空那轮明月!
2.
“大汉公主,请出来一叙吧!”对面传来阴沉的声音。空气里血腥味浓重,那是李知和甲字营兄弟们的血!
我扯掉头上沉重的凤冠,起初惊慌失措的情绪早就在厮杀时安定下来。耳边都是战士们在嘶喊:“保护公主,杀!”,当最后一句“公主保重!”飘散在耳边时,我明白,一切结束了!
我走下马车,直视对面马上被簇拥着的人!他同样是黑巾覆面,一身白衣簇锦在夜里格外醒目。他的眼睛黝黑深邃,月光下闪着狼一样的光芒。
“公主好胆量!”他仿佛轻笑了一声,言语在齿间低回。
我看了一眼对面黑压压的士兵,心里却坦然平静,死在这里,比和亲异地他乡,也不差!
我挪动脚步,轻启朱唇:“阁下既已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不怕大汉和匈奴王知道了,让阁下死无葬身之地?”
“哼,若是惧怕,何来今夜一战!公主美貌,若肯委身于我,或可活命!若还妄想和亲,在下也无他法!”对面人群爆发一阵狂笑。
我莞尔一笑,再看一眼朗空皓月:“无耻之徒,无胆之辈,连面目都不敢示人,枉谈英雄!若让昭君嫁你,宁可死!”
说罢,转身往崖边跑去!
将军让李知选择这条路,除了甚少人知,也在暗示我,若被捉定要誓死不从的吧。我苦笑,腾身跃起,落下悬崖,耳边是呼呼风声,我闭上眼:“这样也好!”
3.
我本世家女,家道中落,被送进宫里做了宫女。
也曾从名师学琴棋书画,也曾娇生惯养捧若明珠。长自及笄,也曾少女怀春,幻想日后得如意郎君,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一朝家败,全成水中花,镜中月。
我们一齐入宫的这批宫女,是为后宫填充而来。管事儿的说,会有人为我们作画像,送至陛下处。若运气好,被陛下留中,届时就是宫里的主子,享尽荣华富贵;运气不好,就会被编入三六九等的宫女里,辛苦劳作至年华老去,最后被赶出皇宫,零落度日。
画像那日,我买通了画师,如愿落选。
自小读史的日子里,我明白古今多少温软女子入了宫便成了虎豹狼豺,一辈子的可怜人,我不要做。
奈何,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早已成了别人的棋子。那日,天子脚下,我被亲批为和亲公主,一众后宫女子皆欢欣鼓舞,皇帝满脸痛惜。
虽别家离国,倒也离了这吃人地狱,我并不悲伤,只是当我得知送亲队伍由他来带领时,心头终究有个洞,透了风,呼呼作响。
4.
他是大汉的将军,也是我曾定了亲的夫君。
我两家几代交好,王家女与郑家子天作之合的庚帖还恍若眼前,转眼已是离人。
王家势败,郑家悔亲,自此双方自行嫁娶,各不相干!
我昂首含笑自他眼前走过,看得见他的尴尬,也看得见自己心上漏的那个洞,彻骨的凉。
一路上,他吩咐人对我照顾有加,我是一朝公主,他是帝国将军,一切循礼而行,从无越拘。
这场恶战,倒也让我们各得其所,他虽为国而护我,我也自当他已尽了多年情谊,自此两讫!
崖底很黑,风很冷,我等待粉身碎骨那刻,再去投胎做人!突然有绳索绕住我的腰,电光石火间,我看见了他!
他一手抓住绳索的另一头,一手攀住崖壁,手上青筋暴起,脑门上混了血迹的汗水顺着凌乱的发丝滴落下来。
“茗茗,抓住绳索,脚尽量去踩左手边凸起的岩石!”他压低了嗓音说。
家败、入宫、遭算计、生死一线、腾身跳崖时,我都没有落泪,此刻泪水却滚滚而下,只为那声茗茗!
我扭过头,夜掩盖了我的心思,风亦吹干了泪,告诫我他已非我良人。
待崖顶人声消失良久后,他才拽着绳索这端的我,一点点艰难地爬了上去。
我们不敢生火,怕敌军去而复返。他脱下死尸身上的衣服,自己换下来,又把他的衣服给我披上!
见我已没有力气行走,他把我放在背上,极速地奔跑在山林小路上!月色朗朗,我攀附在他背上,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5.
三天之后,匈奴城墙在望。朗月当头,他放我下来,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对我说:“茗茗,我从未同意与你解除婚约!此生已负你,盼来生能与你共白头!”
“带我走!”我哽咽!
他惨淡地笑,一缕鲜血自嘴角滑下。我惊慌地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腹部已鲜血淋漓。
想必崖下那夜,他就已受伤,拼死躲在崖下伺机救了我!
我摁住他的伤口低吼,郑毅你要是男人,就不要再丢下我!可他闭了眼,再也不听我的话!
一月后。
王令下:汉将军郑毅忠义有嘉,应汉室王妃所求,特许埋骨王庭,以彰其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