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丁韵都睡得那么晚,晚到早上刚起床,就开始困了。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害处多,可是又改不过来。
今天晚上例外,大约刚过十点半的样子,她就昏昏然睡着了。本来她睡得很香,但是半夜里却被什么声音惊动,忽然醒了过来。
她听到客厅里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心想难道进来贼了吗?再一想这不可能。贼不会在别人的家里,走得那么潇洒任性。
当她听到了熟悉的叹息声后,立刻明白了,是丈夫霍然又失眠了。这些年,他总要有很多次彻夜难眠的折腾。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确实有烦心事,二是他第二天无需早起,可以放心补觉到中午。听到他那杂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叹息,可以想像他内心的痛苦、折磨和疯狂。
丁韵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感觉自己还是困得要命,接着睡才是正理。她对他轻声说:
“你的脚步放轻点,不要打扰了别人睡觉,我困得要命,没法管你,继续睡了。”
霍然没有吭声。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在客厅幽暗的空间里,来回走动的他,像一个黑色的幽灵一样,飘来飘去。
丁韵又睡着了,从没这么屈服于睡神。她也常常失眠,从来都是看书打发。只有性格怪异的霍然,才会有同样怪异的举动,不惜夜半打扰别人。楼板和墙壁隔音都很差。
第二天午后,睡够了的霍然仍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丁韵面前。他们之间不再有什么同情或共情。无论多好与多坏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都会习以为常的。不过,这其中多半的感受,是令人讨厌的。
曾经深深失望的丁韵,不客气地对他说:
“你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吗?因为你做过的错误的遗憾的事情太多了。你信不信,你十年前二十年前,做过的一些事情,还在影响着你的今天。你凭意气做事,是个性情中人,但这很不好。”
霍然听了并不说话。丁韵接着又说:
“虽然我很想帮你,可是我还需要帮助呢。我比你更柔弱,所以我无力帮你。你为你的烦恼而痛苦,我也是。而且,你还为我带来烦恼,我还得为你的烦恼而烦恼,这让我比你又多了一层烦恼。从来不记得你为家人带来过什么欢乐,除了痛苦和麻烦。自从你买了汽车之后,哪带来过什么方便啊,发生最多的事情就是撞人、撞车、修车、赔钱……”
“比如这次下雪了,路很滑,你偏偏还开那么快,居然去撞人家停在马路边的拖车。你现在用于修车和赔偿别人的钱,已经是车价的两三倍了,更不要说违章罚款了。你明知道这个月不但要还贷款,还要给孩子交全年的辅导课学费,而且还赶上了过年,钱根本不够用,你还开得那么快!你只有上了马路才知道抓紧时间,但平时在家里,你并没有时间观念……”
霍然还是不说话。
“让你改掉那暴躁的脾气,路怒症是很危险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不升华你的痛苦呢,以后再睡不着就看书或写字,一直到困了为止。你难道还不如一只蚌吗?”
“蚌在身体被沙子入侵后,是痛苦万状的,但它把这痛苦磨砺成了美丽的珍珠,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
丁韵知道这些话霍然都懂,可就是难以落实到行动上。她最后说道:
“以后你再失眠,切记不要打扰我。你有你的忧愁,我也有我的。我们做不到同舟共济,那就各自承担也好。自己的困难自己克服,我不是你的救星,你也没拯救过我。走出困境,要靠你自己,不要推给我,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这也是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担当!同样,我即使五内俱焚,也不会麻烦你……”
当丁韵走到霍然身边,才发现他居然又睡着了。丁韵不得不承认,她和霍然沟通起来如同两个世界的人。不过,他那从前的空前霸道,虽然不是自发放弃的,却已被岁月的河流冲刷得像鹅卵石一样棱角不见。
丁韵猛然发现,当一个男人丢掉了旧有的锋芒,变得像一个打蔫的茄子一般时,那么,老的问题没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丁韵想不通,有多少人可以从婚姻里获得幸福?碰上一个好人有多难?又好又合适,是上辈子修来的吗?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心动了。不管多好和多坏,仿佛都与她的心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对她影响有限。大动干戈很愚蠢。自从她不再把自己的幸福全然地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之后,真的就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了。
当然,也不会拴在任何男人身上了。难道有谁会等着,或者愿意你去拴他吗?
丁韵想:快乐无所谓,幸福也一样。最值得爱的,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