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这间蜗居，面试后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小秦躺在床上，望着有些斑驳的墙皮，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去买一些海报贴上。他很庆幸自己这么快就能把一切都安顿下来。大部分预计之中的麻烦迎刃而解，多少抵消了从火车站出来淹没在茫茫人海时的慌乱。下午的面试意料之中的顺利，还未离开写字楼，便接到了人力的口头邀约，下周便可以正式进入试用期。

但最满意的是这间房子。虽然只有不到七八平米的面积，除了床和桌子之外没有多余落脚的地方，但位置离市中心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距离，交通便利，上班步行，每个月仅仅要他三百元钱。优点不止这些。他庆幸自己翻遍了各大网站，在最后几页翻到了这则消息。这一房间不仅仅便宜，甚至连押金都不要：上一个租客急于出手回家，为了不损失自己的押金，在没有告知房东的情况下将这间屋子转租给了他。三百元还不够在这地段的快捷酒店住上一晚，他心想，没什么比这里更适合作为一个落脚的地方了。若是工作定下来，在续租的两个月到了之后，再和房东谈或是换一个住处，都是可以的。作为会计专业的学生，小秦很少吃亏。

这个城市唯一迎接他的人就是这屋子的上一个房客。他刚出站台，那人就将钥匙用信封装好，屋子详细的地址写在信封上，双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我真的很着急，那人给小秦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这句话。小秦答应他在看完房子后转账给他。

这是一栋老旧公房，经年累月的出租已经让整栋楼的每一块砖都对租客透露着漠然。贴满电梯的小广告，楼道破损的垃圾桶，生锈的大门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出租的屋子被隔成了四间，但目前只有他一个住客，确认了这一点后小秦心里又暗暗得高兴了一些。至于为什么，上一个住客在短信里解释说房东不是本地人，这下半年在外地忙生意，其他的隔断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租客。在确认了所有公共区域的水电设备使用正常后，他打开了自己的那一间。

尽管有所预计，但这屋子的大小还是让他皱了皱眉头。特别是桌子上那台突兀的旧电视，像砸在屋里的灰色陨石。

在讨价还价后，小秦最后汇给了那人七百元钱，那人回了一句谢谢。他把自己的箱子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叠好的西装，熨好的衬衫。小秦试了试西装，由于没有镜子，他只能对着旧电视的屏幕预测一下明天面试时的样子，但自己的影子在凸出的屏幕看上去总有些可笑。第一个夜里他似乎梦见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对前程的预兆。

小秦本打算第一天下班后就将旧电视搬到隔断外面，腾出放笔记本电脑的地方，可是工作的强度超出他的想象。参与的项目组十分缺人，尽管他只是一个实习生，但也得承担很大一部分的工作量。对于一个刚刚开始工作的人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小秦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优越的背景，只希望自己能够通过努力取得认可，就像这座城市里大多数的人一样。第一个整理数据的工作就让他连续加班了三天，每次回来洗完澡后，就像烂泥一样瘫在床上。但在睡着之前，他还是将西装整理好，挂在了电视后面，以保证没有过多的褶皱。因为那是他唯一一件西装，他打算转正后第一个月再买一件新的。

对于他的第一份报告，老板只是快速的扫了一遍，随手圈出了三个数据后就丢给了他。小秦把这结果理解成傲慢，但第二次再看一遍自己的东西，荒谬的错误仿佛也在用同样轻蔑的眼神望着向他。那天他一直工作到凌晨三点，才胆战心惊地再一次发送邮件。

第二天是周末，他便出门转转这座人人向往的大都市。繁华街道上的人流让他不知所措，在几家餐厅前犹豫了之后还是进了麦当劳。他剩下的钱也不太多了。吃完后便匆匆回到了八平米的隔断里，却想起电脑留在了公司。

小秦决定看电视。打开旧电视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电流通过显像管的声音。而电视是静音的。

电视上应该是当地的频道，放着一部从没看过的电视剧。小秦试了面板上所有的按钮，也无法调出声音或者改变频道。他骂了一句，就把电视关掉。这段时间的劳累扑头盖脸地袭来，很快他就睡了。

之后的工作几乎都与第一周一样。数据，报告，演示，被打回来不停地修改。团队里所有的人都非常紧张。小秦有时会觉得庆幸，能够学到许多东西，体验真正工作的感觉，有的时候，心中全是抱怨。

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时间将坏了的旧电视搬出去，但也没有机会拿电脑回来。而这个隔间对于他来说能够使用的就只剩下那张简易的单人床。按照价格来说，还是一项合算的交易。

第三周的周五，在项目内部过会的阶段，小秦难得在九点就离开了公司。坐在单人床上，团队中的紧张气氛还无法散去，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打开电视。人们总觉得电子设备也能在一段时间的休息后恢复原来的功效。但这台旧电视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还是那部电视剧。

小秦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视剧了。初中之后就开始住校学习，高中军事化的管理，大学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抱着电脑睡觉。他断续看过一些美剧，也不太感兴趣。他只依稀上次电视里还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孩，现在的画面里已然长成了一个青年。

青年出现在车站，就是这座城市的车站，小秦认得出来。他等来了一名女子。尽管没有特写，但那女子还是美丽的。在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美丽的，小秦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形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电视后面的西装。他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时间，精力，也没有钱。

没有声音的画面也能讲清楚这个平常的故事。分别异地的情侣终于相见，在车站的麦当劳吃过饭后两人便到了男子的家里。刚关上门，男子就从后面抱住女子，放肆地亲吻起来。

小秦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同时惊讶于这里电视节目的尺度：他粗鲁地扯下她的裤子，解开自己的腰带后就将她按在门上。她手里的旅行包落在地上。他把她抱起来，她的双腿钳住他的腰。她的腿碰倒了门口的鞋架。他把她扔在床上，像一只秃鹰啄食。她骑在他的身上，年轻的乳房有节奏地起伏着。

他几乎都能听见了喘息的声音，但电视是静音的。小秦不可能没有看过或是想象过这类的情景。但此时这台旧电视里每一个画面都准确无误地触摸到他最敏感的神经。这段时间压抑的欲望爆发出来。他几乎是随着剧中人一起睡去。

周六醒来的时候，已过中午。在楼下的小吃摊上又随便吃了一点，他已经不再想去这里的街上。回到房间后，他犹豫了一会，再次打开了电视。

第一个镜头就是女人潮红的脸部特写。男女的身体线条交错缠绕在床上，无声地重复着昨天的画面。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楚。

这部情欲的默片演了整整一个周末。周一的时候，老板出差，上班时候同事之间难得聊了两句。或者说是难得那些人愿意和他这个外地来的穷学生聊上两句。没有任何意义的寒暄时，他偶尔会想起旧电视里那些撩人的画面，感到一丝恍惚，不知道在这西装革履的写字楼相比，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生活？

同事还是会以帮助新人为由将任务推到他的身上。在老板出差的几天，他也只能偶尔看看，大致推测一下剧情。不知为什么两人争吵了，在更激烈的结合后，他们背对着睡了一天。之后只有男子落寞的背影。大概会在几天后去找那个女人吧，小秦有时会推测一下剧情，然后会和好，像大多数的电视剧一样。

而自己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老板回来后的第二天，项目内部过会失败。老板与委员会的人争论没有结果后，脸色阴沉的组织了小组会议。他胆战心惊的听着。尽管老板轻松的提到自己年轻时的次次碰壁，但最后通知小秦没有通过试用时，语气果决，没有一丝余地。

小秦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决定，他希望自己帮助过的同事能够替他说情，至少给自己再试一次的机会，但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漠然。多么熟悉，这就是这座城市的表情么，写在出租房里，写在办公楼里，写在每一个对着异乡人的脸上。

他拎着电脑，唯一属于他的办公用品，离开了公司。有网络，大概他很快能够找到一个新的工作，他试图给自己打气，毕竟离正式毕业还有一段时间，还有机会。但我能够在这里留下么？我到底还要怎么努力才能留在这里？我在这里能够得到什么，又能留下什么？那满地的废纸么？乐观和悲观的情绪在他脑海里交织，一直到他走回出租屋前。

大门是掩着的。小秦一惊，推门进去，一名男子正站在自己的屋内。他也听见了声音，回头看见小秦后，显得比小秦还要紧张。

你是谁，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小秦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猜到他应该是房东，正要解释，但那人看着他手上的钥匙，声音都已经是颤抖的：

你你你，是怎么得到这串钥匙的？

我，您别慌，我是从上一个租客手中转租来的，我……

放屁！房东大叫了一声，仿佛花了很大力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后，才继续说道：

那人死了！他跑回老家了！杀了人！然后自杀了！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从他手中租来的房子？

小秦脑中一片空白，在这个角度他正好能够看见侧着的旧电视屏幕。

旧电视里还播着那部电视剧，终于给了那个男子正面的特写。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