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2015年6月)
又到了6月,雨季如期而至;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今年的夏天,我在南京看海,笑看暴雨带来的奇特的泽国风景,笑看那位仁兄驾着帆船游戏在水间。那年的夏天我却在水里挣扎,恐惧的看着雨水肆意的闯进我家,看着痰盂歪歪扭扭的飘在水中央。
雨季,家中进水,然后就是父母手忙脚乱的搬家具,垫砖块,运沙袋。这样的记忆是实在太多太多,雨水让我感到了恐惧,不安定。化肥厂家属区那片简陋的小平房禁不起一点点雨水的折腾。每逢灾年,我家必进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20多年,直到我工作,协助父母一起买新房,二层,对,永远不会住一层,日子才安定起来。
但是1991年的那个夏天,我的家经历了最艰难的一个雨季。
临近期末的一个下午,阳光充足,教室里寂静无声,窗外蝉鸣此起彼伏。突然,老师急匆匆的走到我跟前,帮我收拾好书包,领着我飞快走出教室,教室外邻居王阿姨,正等着我,轻声对我说:“走吧,我们赶快回家,你爸爸那有点事。"我一脸的困惑。然后我和妈妈被一辆小汽车飞快的接走,那年我9岁,第一次做小汽车。所有的细节都是飞快的,不知道要急着去见什么。车内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没有任何豪华的装饰,到处是血迹斑斑的污渍。司机叔叔是爸爸的同事,可是途中他和妈妈没有一句寒暄,妈妈那双咄咄逼人的大眼睛此刻没有任何的神采,她目光呆滞,呆呆的看着窗外。
车子把我们带到了县城医院,妈妈牵着我来了住院部三楼的走廊,刚到走廊口,她就停住了脚步,远远的看着手术室的大门,还有围在门口的那些焦急的人们。她不走,就这么站着,紧紧的拽着我的手,满眼的泪水。许久,手术室们打开,一群人拥上去。爸爸躺在床上,头发凌乱,面如土色。一侧的面部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衣服上到是血,嘴里喃喃自语:”我要吃蚕豆煮面条。众人大笑“马上给你煮”,还好,没断气,大家松了一口气。医生解释,他这是说胡话,还在昏迷,不清醒。然后所有人都手忙假乱,只有我和妈妈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爸爸车间安装新进设备,从高空坠落,头部着地,右脸颊严重撕裂,并被硬物戳穿,撕裂部位距离太阳穴只有几毫米距离,面部里里外外缝了24针。从小镇送到县城医院,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直在流血,那辆小汽车为了接我们,已经扔了无数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团。医生直呼命是捡回来的,原来那一天他们是领着我赶着见我处在危险中的爸爸的,生怕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第二天赶去医院,爸爸依旧昏迷, 不一样的是,床下的墙角边多了一大滩无法清洗的血渍,墙上也是斑斑点点的红色,直到三天后他才醒来才,后来听人说,爸爸从手术室出来那天夜里吐了好多的血,整脸盆整脸盆的吐,吐到差点断气,又被拖进手术室抢救。所有的一切我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生离死别曾经离我那么近。
紧接着雨季来临,1991年长江中下游特大洪水。
连日的暴雨,让这座苏北小城变得脆弱不堪,一片片汪洋伴随着的是千家万户的哀怨。水是夜里冲进家里的,黑夜里,雨还在哗哗的下着,邻居的叫喊声吵醒了我和妈妈,打开灯,发现拖鞋,痰盂满屋子的飘着,家具全部泡在水里,屋外吵闹声一片,家家户户起床开始尽可能的解救物质,而我家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妈妈慌乱的开始收衣物,把底层柜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搬出来,然后冒这着雨出门一家家的找人帮忙抬家具,垫砖块,直到第二天早晨,我家才在邻居叔叔的帮忙下把家具全部架空。当然这样的情景我并不陌生,只要汛期,我家必定如此。只是那年水特别大,家里反反复复被淹,妈妈每天要不停的扫水,还要照顾我,她依旧上班,偷偷出来给我做饭,然后去看爸爸。还要不断把别人送来的香甜的麦乳精,爽口的罐头拿去小店变卖,换成钱补贴家用。奶奶当时被爸爸吓得晕倒住院,叔叔从小镇赶来帮忙照顾爸爸,那时的家乱成一团。
向来聒噪跋扈的妈妈,那段时间却很安静,一个人独自承受着一切,我并没有听到她有怨言,更没有听到她放声的哭泣。她每天带着我每天收拾这个破烂不堪的家。 她每天忙忙碌碌,四处奔波。她应该很辛苦吧。
爸爸在医院恢复的很好,能吃能睡,心情也不错。可是他不知道他躺在病床的背后是家人要承受多少艰辛。
同样是个一下午,雨过天晴,水却依然没有退去,我在邻居的丽丽家门口玩耍,隔着她家门口的沙袋,拿着竹竿拨弄着门前的污水,百般无聊。这时远处走来一个男人,头裹着厚厚的纱布,裤脚挽到大腿处,趟着深到膝盖的污水,一步步的走来。哦,原来是我的爸爸,此时在外面洗洗涮涮的邻居们都差异的问道:“你这个死过一回的人不好好在医院呆着,跑回来干嘛?”爸爸满脸得意,一侧嘴角上扬,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歪嘴笑容,“我没事啊,我好的很,发这么大的水,我家老魏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啊“。话音刚落,妈妈抬起了头,看见了爸爸,她依然什么都没说,他们互相看了一下。此时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的脸上,一个照到出了一个男人的愧疚,心疼,一个照出了一个女人委屈和坚强。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发生在我家这段经历,是靠妈妈的坚强挺了过来。原来我们家也经历过生离死别,此后爸爸依旧常年出差,雨季来临,家里依旧进水,依旧是妈妈独自带着我一起熬过了一段又一段的艰难岁
终于在我工作后,一家人齐心协力在县城买了一套标高高于地面很多的楼房,对,二层。不用和地面接触的二层。这样我们再也不用为汛期烦恼了,就算全城都被淹掉,我家也不会进水。
如今,北京,南京这样的大都市也因为暴雨一次次成为媒体的焦点,就算你生活在这样的繁华城市,依然有可能会被淹,我想告诉我的父母,原来淹水和贫穷无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