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专栏作者依旧孜孜不倦。
陈一掐灭了烟,吐出巨大的烟圈。
“不知道,没想过”,说罢拿起了书,很显然,她已经不耐烦了,《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离别之作,他记录了他的绝望和濒死的不堪。
陈一是性病患者,久病不愈,她的身体越发骨瘦嶙峋,身形也扭曲的令人心疼。
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家人了,她害怕胆怯却也渴望,可她终究什么都不能做。
专栏作者松儿随意的坐在陈一的书桌前翻看她的随笔,陈一又点燃了一支烟。
书桌上很乱,有催缴的电费单,有老朋友写给她的明信片,年代有些久远,字迹都略微泛黄,松儿找到几张比较新的信纸,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遗书。
陈一已经决定要离开了。松儿不动声色,她早该料到的,陈一太过轰烈,连离开也出人意外。
“那他呢?有再见到吗”,松儿小心翼翼。
陈一突然笑了,“他大概死了吧”,语气里有些无奈和不舍。
松儿悄悄转过身抹眼泪,陈一正值芳华啊,她的余生不该是这样死气沉沉,她不该苟延残喘啊。
是冬月,陈一认识了宋侨。
陈一长宋侨几岁,宋侨有些孩子气,甚至幼稚,陈一并不钟意他,陈一总觉得年长一些的男人于自己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陈一生性敏感拧巴,轻微的接触障碍,所以,恋爱在她眼里:很难。
可她还是沦陷了。
生病时的药剂,饥饿时的白粥,生理期的姨妈巾,寒冷时的拥抱放大了陈一的渴望,她太孤独了,在这个忘记情味的世界里,她太渴望一个拥抱了。
陈一又点燃了一支烟,继续说。
是的,颠覆了陈一心里最好的样子,他们终究在一起了。
他们会做普通情侣的做的事,寒冬时在街上吃蛋卷冰激凌;一起看民谣音乐节;陪着陈一蹲在马路边抽烟,宋侨并不抽烟,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一,然后心疼她用烟泡了嗓子。
或许那时陈一就该知道,宋侨并不像想象中的爱她,因为他从不会夺走陈一夹在指尖的烟。
松儿突然想给陈一照张照片,陈一挤出一丝苦笑,摆了摆手,表示拒绝,陈一已经很久没有笑了,她好像丧失笑的能力了。
松儿带着歉意的搔了搔头,她只是觉得这样的陈一很美,即使瘦的不像样子,她还是很美,很有腔调。
二月初,他们睡在了一起,像亚当和夏娃。
宋侨一件一件地褪去陈一的衣物,她能感受到他的颤抖和不安,她抱住了他,轻轻地拍打他的背。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陈一想。
陈一总是醒的很早,她枕着宋侨的手臂,宋侨脸上挂着泪痕,陈一是有些费解的,但她没有问。
暮春已过,炎炎盛夏。
宋侨不见了,短信不再回复,手机也关了机,连邮箱也没有再登录了。
陈一慌了神,颤巍巍的翻开通讯录打宋侨朋友的电话,可终究无果。
陈一无力的垂下了手,她打开的心门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往后,她又该怎样生活。
也是冬月,她开始有症状了,总是觉得乏力,郁郁寡欢。
当医生把一纸诊断书递到她面前时,她反倒很平静,他果然骗了她,原来这个世界还是她认知里的世界,短暂的温暖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裹紧了外衣,却仍旧瑟瑟发抖。
她开始难以入眠,大把大把的吃安眠药,当然,她没有治疗,她只是觉得疼,心像千根刺扎着,鲜血横流。
松儿递给陈一一碗粥,陈一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急急忙忙的跑到卫生间吐了,她已经吃不下饭了。
松儿又掉眼泪了,非亲非故的这个女人,总令她掉眼泪。
“就活到春季吧,我带你看樱花”,松儿语气里满是试探,她害怕陈一会拒绝,害怕陈一会离开。
“好”,陈一扯出一抹微笑,她也想像太宰治一样安慰自己,就穿一穿那件鼠灰色的和服吧。
陈一是春末离开的,她守约了。
陈一吃了一大把安眠药,样子很安详,松儿泣不成声,她从她的布包里拿出那封宋侨写给她的信。
她想给她的,但松儿想,就让她一直恨着宋侨吧,恨总比爱要省些力气,也更容易。
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她床边小声的念给她听:
陈一:
或许你读到这儿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也最后悔的事。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我会死,会比同龄人先死几年,甚至几十年,我很慌张,也想活下去,骨子里也埋藏着深深的愤怒。
我不懂,这世间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人会得这个病,为什么是我。我想报复这个曾经我以为很美好的世界,也恰巧,认识了你。
你可真美好啊,活的放肆无忧,连抽烟的样子也充满了韵味,我是那么想要得到你,那么想要爱你。
可我终究还是害了你,医生说并不一定会传染,所以,我就那样抱着侥幸心理得到了你。
松儿是我的朋友,采访你只是个幌子,我嘱托了她照顾你,她说你抽烟抽的更凶了,她说你会在凌晨两点钟突然惊醒,然后大哭,她说你仍旧没有按时吃饭,你也很久没有去看看喜欢的电影了……
陈一,对不起,爱是我先说出口的,却没法善终,可我好爱你呀,连你吃饭时的打嗝都觉得可爱的暖心。
陈一,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不自量力,你尽管恨我吧,如果有来世,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陈一,我不配。
对不起。
宋侨终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