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晚饭后，婆婆突然提出一个话题，说这些年每年过年都是我们一家三口陪着他们过，平时也是我们夫妻俩多为他俩操心。话语里似乎满是愧疚之意。
公公婆婆的四个子女中，只有他们的二儿子（我先生）住得离他们不远。所以，这些年几乎都是我们一家三口陪他们过，其余的儿女，要么是被需要时他们才去住上一阵子，要么是走一圈就回来。大姑姐也多次劝说两位老人去她家住一阵子，但老人大多恋自己的家，更喜欢自由自在，不愿挪动。
也许是年纪更大些了，公公看起来不怎么操心，婆婆似乎越来越担忧养老问题。
婆婆说，对于大女儿和大儿子来说，自己毕竟是后妈，虽然平时也是一样地对待，他们两个对父母也一直都很好的，但是作为她也不好主动提出来让他们都聚到一块儿讨论赡养老人的问题。
我们劝慰她不要太担心了，现在两人基本上都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偶尔有个小病小痛的，有我们两个在边上照应着，还是过得去的。真到了有什么大的困难出现，相信其他姊妹几个一定会跟我们一起承担的，到时候我们坐下来商量也不晚嘛。
婆婆又说起陪伴他俩过年的事，她竟破天荒地想到我作为女儿是不是也应该回娘家陪自己的父母过年。我心里真是有点儿吃惊。虽然这个问题我老早就考虑过，但从她口里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意外。我说，这些年有我弟弟陪爸妈过年，平时我离得近就多照看一点，他们没事的，需要陪的时候我会安排好的。
婆婆接着说到公公那次住院时同病房的一个八十多岁老人的事。老人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可是却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日子。这件事她之前也提起过，还评价说那家的儿女真是太不孝了。当时我没太在意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心里对她的观点也不尽认同，便随口堵了她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旁人哪里知道谁对谁错？婆婆便不再言语了，我也马上意识到大概自己的话说重了。今晚，也不知是不是老年人记性不太好，她又一次提起来，而且像讲述新的故事一样。末了还叹息了一句：有的老年人儿女多了反而到老来没人养。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担心“三个和尚没水吃”。我说，我相信我们家一定不会这样，我们两个还会像以往一样凭心对你们的，不会斤斤计较去跟哪个“拼账”，我懂得的，儿女一旦“拼账”，老年人就可怜了。婆婆听我这么一说，满眼慈爱地看了我好久。
我感觉到婆婆今年变化挺大的。
几年前，有一次公公到省立医院住院做手术，回来后在县医院接着疗治，都是几个儿女跑前跑后和在床前服侍。那时候婆婆总说她不适应医院里的中央空调，更怕坐公交车坐电梯头晕，她竟然当真尽量不去医院，每天下午还照常和那些老牌友们在小区棋牌室里打扑克牌。说老实话，我那次都有些不痛快了，我跟老公抱怨说他老妈的心也太硬了点，自个儿老伴生这么大病她跟没事人一样。老公也很无奈。后来，她看到他二儿子明显瘦了许多才似乎想起了该有点儿心疼他才对。
今年，公公又生病了，老公给安排好了住院和陪护了第一个晚上后，婆婆竟然主动要求白天过去照顾，晚上也要换班陪护。她非常自豪地说她坐了几次公交车和电梯后发现头已经不晕了，也不怕医院里的空调风了。公公这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住院的时间稍长一点而已，老公就没打算告诉他姐和两弟兄了，可是婆婆还是忍不住，主动打电话让大女儿大儿子都过来帮忙照看，小儿子太远，却也告知了。当然，她说得也有道理，老头儿也是他们的父亲，生病了，他们理应知道。
平日里，婆婆比前些年更重视保养自己和公公的身体，我想她除了希望两个人都能多活几年，大约更是担心再有哪个生病又扰了子女们。她常跟我们说她会很认真地对待一日三餐，严格地要求公公同她一起按时散步锻炼，下午没事就跟小区里的老人打上两个小时左右的扑克，以此保持心情愉快。我笑话她要打牌还要找个正当的理由，她也笑。
想来婆婆一定比以往想得更多更远。早些年，如果我们不去，她做饭就潦草得多。一旦说起公公年轻时待她的情状，她就满肚子苦水倒不完，有时候会恨恨地说：要是想想过去那些年我受的苦，我现在都不想搭理他。可是如今，她对公公的照顾还是尽心尽力的。在我眼里，公公的脾气现在已是挺好的了，也更懂得疼惜婆婆，几乎是婆婆要怎样他都依着，但他的身体真的就跟娇贵的娃娃一样，婆婆当真是付出和担待不少。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怕儿女们太操心，她才这么细心地照顾他，帮他调理身体。
在公公婆婆自理能力还行的情况下，我也是特意跟他们保持了一碗汤的距离。我们努力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平时一般也只在周五晚上过去陪他们吃个饭、聊聊天。每次，婆婆都会用心地烧几个小菜，而且坚决不让我插手干活，她总说她能干得动的时候就自己多干点，干不动了才会让我帮忙。还会偶尔洗个猪肚子包点饺子放在我家的冰箱里。可爱的小老太太！
平常的时候老公一有空就过去看看，他回来后经常摇头笑曰：想跟我老妈说句话真是挺不容易的，我在她身后站了好久，她一心在打牌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就偷偷地走开了。
其实老公以前也偶有抱怨公公在年轻时太挥霍对家庭不够负责任，我和婆婆在初为婆媳时也有不少摩擦。但是如今，我们也已人到中年，感觉什么事都看得开了。世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父母，少点恩怨计较，很好。
婆婆去洗碗了。老公对着他耳背的老父亲，大声地问他袄子够不够暖和，教他怎么吃治咳嗽的药。我和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对父子，商量着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俩要做出什么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