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二十五六,姓着千户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但凡哪个顺口,您叫着便行。
脸擦光白,粉扑得贼厚,掉色的红指甲扣着皱皮的小黑包,不挑季节的黑丝袜踩进手掌长度的尖鞋子……光光这些,就够了。
够穿西装打领带夹着公文包装模作样的男人放眼睛偷偷瞄,瞄完后颧骨下方的皮肉挑起,吞口痰啐道:俗,真是越看越俗!
俗就俗咯,房租水电,油盐柴米,为这些,能高尚到哪儿去?再看,再看老娘挖了你眼珠子!
站停,有蹒跚老夫妻上来。公交卡贴上感应器,“滴”“滴”两声过后心满意足,把手工的针织卡套塞进脖间,老妇人拉起老伴儿……的皮带,晃晃荡荡站到姑娘座边。
讲究的大爷谁不喜欢,蓝白衬衫扎进腰,黑亮皮带露在外,干净又妥帖。张合着红焰焰嘴唇,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姑娘起身:“老人家,你坐。”
有血管分明且隐隐青筋相连的手掌按住她腿,老妇脸上绽开的笑容像她脖间埋着的卡套挂绳,若隐若现、忽上忽下,你知道那是好的,但未必喜欢。
她急急地对姑娘说:“哟,不用了,就几站路,我们待会儿就下的,谢谢了啊,不用”
“嗯,是。”对上姑娘询问的眼,老大爷也笑,他这一笑,车厢就明媚起来,人如沐春风,哎呀呀,可想而知,年轻时候他该是何等风姿,才能如今这样老了还能照样逗人喜欢。
算了,那坐就坐吧,没啥怕的,反正已经不穿校服好多年了。
哦哟,人越来越多,车越来越晃,老妇手中的皮带呀,捏得紧紧的让人心烦。
“呀~谢你了啊,小姑娘……还是这读书人呀,懂事。”
声调将将落下,老妇一招皮带在手,方向我有,乾坤大挪移之势,就将自家老伴儿从姑娘身旁规规矩矩定到了姑娘前座。
“嗯?哦。”十七八岁、塞耳机背书包的校服少女,后知后觉轻哼应声,挤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车。
姑娘把高跟鞋子左右崴崴,不错,稳当着呢,提起包也挤往车门,想着再两站也就下了,市场今儿得有新鲜的番茄等着呢。
座便空了下来。
“姨,您坐。”公务员男人声音跟他公文包一样,表面光光滑滑,细里看去,粗粗糙糙的,让人烦。
“孩儿,你人累一天了,你坐吧。”
“累啥,不累,您坐,白天坐多了,这会刚好换来站站。”
“诶,那谢谢了哈,小伙子,你人太好了。”
老妇落座。
半天,泛青筋的手直戳前边人的后背:“还抽气呢!我跟你说过的,就刚那种人啊,年纪轻轻,姑娘家家的,那么穿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要正经了能跟你挤公交?就专门对付你们这种老头子……说话也没有水准,她让你坐就坐啊,你坐!你坐上去,那样的人,你看丢不丢人,丢死人了都我跟你说……”
隔着满满车厢的人,厢里摇着满满的人心,姑娘站在门边上一下子就有点儿难过:今晚,冰箱里那俩鸡蛋没得菜配了。
因为,她长长地、久久地,坐过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