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芙蓉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在戴望舒的心中,愁怨的姑娘是一枝飘过的丁香,是如梦一般消失在雨巷的身影。然而在这意味深长的雨巷尽头,我所望见的不仅仅是那个丁香一样的背影,我还嗅到了江南的烟雨气息,看到了江南的象征——姑苏,更为感动的是,我和那似是芙蓉的女子——黛玉,相逢着了,于是整个天地间的女子,不不,是整个天地间的花儿,皆是莫若芙蓉了。

“莫怨东风当自嗟”,黛玉,当你的素手款款地向花签筒伸去时,你是否会料到接下来掣出的那一支“风露清愁”的花签,其实蕴藏了你这一生的泪水与愁闷?我想你虽不曾料到,但是你这敏感多情的女子的心底里已然想著:“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你这一番细腻的心思被雪芹勾描得如此令人伤感!回想起你在贾府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生活,欷歔着你“耿耿秋灯秋夜长”的抱膝独吟、为蛩声所扰、为相思所煎的苦闷,再看这一句充满对未来担忧与希冀的矛盾心态的念想,宁不教人肝肠寸断!

想到芙蓉,还应该想到的是那位同你一般命苦的有着水蛇腰、西子风流的女子——晴雯。都道是“晴为黛影,袭为钗副”,晴雯和你黛玉一样,有着令人怆然泪下的身世,有着和你一样倾国倾城的玉容。更重要的是,晴雯也如你一样,在骨子里有那么一种清绝傲岸的意气,正是像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凌水而开的芙蓉一样,既袅娜又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风采。然而终究是“风流灵巧招人怨”,晴雯还是先一步去了,她的芳魂随着“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的哀音,飘飘悠悠地归到离恨天上,继而被封作了芙蓉花神,依旧被多情公子牵念着。然而当你黛玉笑那《芙蓉女儿诔》中“红绡帐里,公子情深”用得滥俗时,你可否想到,今日芙蓉之哀音,亦绛珠之先奏?你可不是日后的“黄土陇中,女儿命薄”!再想起你那“娴静似娇花照水”的仪态与清新俊逸的文笔,岂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神韵乎?黛玉啊黛玉,你才是天上人间的芙蓉花神!

你既然身为芙蓉花神,自然有一番惜花的态度。仍旧想你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的情态。在那暮春的时节里,东风渐息,落英缤纷,飞花满地却无一个闺中女儿能怜惜她们;然而就是在这凄凉寂寥的境界上,你黛玉,这孤苦伶仃的女子,踏着东风最后的消息,深情地把这些与你同病相怜的花儿,用锦囊来收拾她们的艳骨。这是多么令人不得不恸倒在地的一件痴事!再思量着你那“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的咏白海棠的凄美诗篇,吟哦着“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清韵诗句,感叹着《桃花行》中“花之颜色人之泪”所释放出来的悲啼,在为这清流文字而满口噙香时,又何尝不在心底里怜惜并咨嗟道:如此可怜之女子,如此动情之纹章,是何等凄艳得揉碎了人的五脏六腑!这些花儿的盛开与飘零,可不就是你黛玉的真实写照么?悠悠苍天,只有你一人真心地怜惜她们!

然而这些花儿终究会逝去,在浓烈的感情背后,在天地间留着的,还是那一株饱含清愁的芙蓉。芙蓉的美不仅仅体现在自身是高洁如许并且含着幽愁的,同时还体现在它能荡涤一切污浊,犹如黛玉的精神一般洗涤我们这些俗世之人的灵魂。因此,芙蓉是一切美好的永恒与背影,黛玉则是秉赋了芙蓉之气而生的女子。世之繁花,莫若芙蓉;世之佳人,唯有黛玉。诚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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