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风力二级。
我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大头说好要来接我的,却因临时有事,留我独自在风中。
一只纯白的哈巴狗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我走它走,我停它停。看样子倒不像是在到处流浪,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胖的哈巴狗,圆滚滚的像一个球。
我蹲下身,倒了些水在掌心里。它倒也不觉得生疏,伸着前爪扶着我的手腕,啪嗒啪嗒地舔了起来。喂了水,我摆了摆手,赶着这小跟屁虫,它直接躺在了地上,睁着眼睛敞开肚子一动不动。风吹着,似乎吹来的灰尘被它吸了进去,它抖了一下就不停地打着喷嚏。望着这小家伙,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我自顾自地起身,拉行李,挥着手正式地和它道别。
街角坐着胡子拉渣的男人,抱着他的破木吉他,孤零零地在那儿弹着唱着给自己听。他一直愁眉不展,唱着唱着时不时地停下来抽根烟。许是风大,吹走了他的声音,离远了些就听不到了。
我停了下来,坐在行李箱上,杵着下巴望着他。他唱的歌算不上好听,只是听着让人遐想万千。像是森林,像是森林里的麋鹿,像是森林里的麋鹿犄角上站着的飞鸟。
那像球一样的家伙还是跟来了,它紧紧地依偎在我脚边,也没看我,就一直和我一样望着唱歌的人。不多会儿,它干脆躺下了,头枕着我的脚,眯着眼睛不肯睡去。我猜,它看到的也是森林,广袤无垠的森林。
天色渐暗,他收起他的吉他,我拉着我的行李。他朝我这边望了望,吹个口哨,我脚边的小家伙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头也不回。他刚抱起来,这货就在他怀里蹭啊蹭。
“它叫包子。”他走近我,说道:“看来它挺喜欢你的。”
“是……是吧?”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包子,这个长得像球一样的家伙叫包子?
“天黑了,一起吃个饭吧!”这搭讪方式我见得多了,我怎么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和陌生人一起吃饭的姑娘?
“然后,再一起睡个觉?”我以为这句话会让他恼怒,却不料他笑了,一整天下来他终于笑了。
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他和他的狗在风中。
按着大头给我的地址,我绕了几条街,又过了几座桥。四处无人,望着零零星星的灯光,我觉得大头给了我一个假地址。夜里的风更是猖獗,像是有妖魔鬼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厮打。隐约中听见有人唱歌,我的直觉告诉我跟着歌声走,我也只能跟着歌声走。
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张盖着深色桌布的长木桌横在院子中央。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食物,大风吹着,肉香弥漫到了院子外面。几个小孩追逐着嘻闹着,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拿着红色的气球跑在最前面。
一只圆滚滚的哈巴狗跑到我跟前,摇着尾巴围着我转悠。包……包子?
“我就说,它喜欢你吧?”眼前的男人和白天唱歌的男人完全不一样,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刮了胡子?
我尴尬地杵在原地,想着我最后对他说的话,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了。
“别愣着。”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大头等会儿就来。”
他说他叫阿南,刚刚好,今天刮的是南风。
他拉过我的行李,我抱起狗,跟着他后面。
男人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女人们大声欢笑大声说话。
阿南在旁边领着一群小娃娃,他弹着他的破木吉唱着童歌。大头喝高了,牵着大妈围着桌子跳啊跳,像个小孩似的。
我拿了瓶酒到娃娃中间,席地而坐。
“敬南风。”我咕咚咕咚地吹了瓶。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堆满了酒,她换了个粉色的气球,抱着哈巴狗坐在我身边。
“敬阿南。”大头也挤了进来,响亮地打了个酒嗝,惹得一群娃娃哈哈大笑。
“敬……”阿南想了好一会儿:“敬青春。”
阿南闷了一大口,涨红了脸,又继续弹着唱着。
大头往屋里拿了口琴,安静地坐在阿南旁边,吹着奏着。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站在人群中,闭着眼睛笑着跳起了舞。大风吹着我的裙摆,我在风中翩翩起舞。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跳舞,管他呢!
我不记得我跳了多久,我只知道我抱着哈巴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我莫名地难过,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忘了我是谁。过往的悲伤像是电影一样浮现,这么些年来,我是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我也不记得我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躺在地上就睡了。风很大,地上很凉。迷迷糊糊中,身上一阵暖和,似乎有人给我盖上了还带着余温的衣服。我又哭了,我不知道我在梦里哭的还是睡着睡着就哭了。
我做了个又快乐又悲伤的梦,梦里我成了一只鸟儿,我飞得很低,在森林上空跟着奔跑的麋鹿飞呀飞。麋鹿说,鸟儿啊,你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好不好?我高兴地扑棱着翅膀,好啊好啊!麋鹿跑得很快,不一会儿我就跟不上了。我身上早就被一路的荆棘划开了好几个口子,我哭得很伤心,我不疼,真的,我只是找不到我的麋鹿了。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淅沥淅沥的。我趴在窗口,望着晶莹剔透的雨珠从瓦片上慢慢滴下去,然后钻进泥土了,不见了。
大头端着一碗粥来找我,我问他床头的外衣是谁的,他边吃着粥边说是阿南的。
本想着再问问是谁抱我上来的,不过又打住了。我突然记起我吻了我床边的人,那么,我床边的那个人一定是抱我上来的人。
“粥呢?”
“吃了。”大头一脸懵地望着我:“你要?那我再去盛一碗。”
望着大头离开,我揉了揉太阳穴,昨晚是喝了多少?头疼得很。
我打算热壶水,泡杯茶。却不料,水壶里的水早就热着了,旁边的瓷杯下压着一张纸:酒后多喝水。瓷杯里泡好了蜂蜜水,温度刚好合适,那个人,刚走不久。
我捧着杯子,望着雨。我遇到很多人,有说我好看的,有说喜欢我的,却没有一个人在我睡着的时候为我披上一件衣服。
“笑什么呢?”大头又端了碗粥进来。
“我没笑,我笑了吗?”粥是咸的,大头不愧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知我喜好。
“阿南去梅园煮酒了。”大头顿了顿:“说是要煮酒送给你。”
“走,去梅园。”我囫囵地喝了口粥,又添了句:“我没看过煮酒。”
“不去不去,现在下着雨,去梅园的路不好走。”
我没问清楚大头说的不好走有多不好走,披着笨重的蓑衣顺着大头指的方向就出发了。一路的泥泞,坑坑洼洼的积了不多不少的泥水,我真担心我一不小心摔个满脸泥。
梅园没有栽着梅,远远望去,袅袅炊烟。越是走近,酒香越是浓郁。
“你怎么来了?”一个个精致的小瓶子在他身后摆着,阿南在茅草棚里装着酒。
“来看看……”一个趔趄,撞进阿南怀里,头上的斗笠掉进了雨中。
“怎么这么不小心?”阿南摸了摸我的头,笑着弯下腰捡起斗笠。
那个像球一样的家伙也跟来了,它在火边打着盹,看见我不像昨天一样亲热,而是躲在了阿南后面。
“哈哈哈。”阿南大笑着:“我跟你说你,你昨晚喝多了一直追着包子要给它灌酒,你看它都不理你了。”
“煮好了?”我拿起小瓶子端详着,白色的瓷瓶,画着落了一地的梅花,唯有一朵在风中盛开:“你是卖唱的还是卖酒的?”
阿南笑着望着我,没说话。
雨还在下着,外面安静得能听见雨水亲吻泥土的声音。阿南伸出手,帮我把前面淋了雨成了一绺一绺的头发别到耳后。空气中弥漫着暖暖的酒香,我望着阿南,红了脸。
阿南的手指很好看,等等,我抓住阿南的手。
“你……你结婚了?”他无名指上有着明显的戒指印痕,他,结婚了?
“是……是啊!”阿南收起手,转身往锅底加了把柴火。
“挺好的。”我红了眼,假装在茅草棚里转悠着:“对……对了,我该回去了,大头在等我。”
我急急地走进了雨里,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哭出声。
客栈的猫很肥,它总是懒懒地趴在门口,晒着太阳,望着人来人往。
听守店的小妹说今天来了个奇怪的男人,在客栈外逗了很久这只从来不让人碰的猫。
我养了那么久的猫,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哪个奇怪的男人竟然能跟这只猫玩了一整天?
从我一回来守店小妹嘴里就离不开这个奇怪的男人,她说他是刚离婚的,她说他是来找人的。
我问,找什么人?
她说,爱人。
守店的小妹和我告别后整个客栈就只有我一人了,夕阳西下,余辉斜斜地跑进客栈里躲了一会儿。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抱着我的猫站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刚好被阳光迷了一下眼睛。
“老板,一起吃个饭吧?”
“再一起睡个觉。”
我望着这个胡子拉渣的男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