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忻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
这个消息像突然投掷在小区的一枚炸弹惊动了所有人。不到两分钟,我已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名气盖过范冰冰。 其实我挺好奇的,杀人案每天都发生,为何我的事件会备受关注?于是,我翻阅了每一篇报道,最后发现,他们关注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的博士学历,看来罪犯也得有“地位”,这世界还真是阶级分明啊。
我随手丢开那些千篇一律的报道,趁警察还没到,就再多享受会儿自由吧。于是,我便学着父亲的样子点燃一支烟衔在嘴里,然后用力一吸,呛得眼泪直流。父亲抽烟时可不这样,他有着老烟枪特有的吞云吐雾的本领——吸一口进去,然后任由烟雾从鼻子和嘴巴里冒出来。我又试着吸了一口,这回没有被呛着,吞吐而出的烟雾向四周飘散,显得异常迷离,恍如隔世。可突然之间,父亲那双睁得圆鼓鼓的眼睛出现在烟雾中,直勾勾地盯着我。
父亲绝对没想到这个连老鼠都害怕的女儿会举刀刺向他,绝对没想到含辛茹苦养育了二十八年的孩子会举刀刺向他,绝对没想到知书达理人人称赞的博士会举刀刺向他!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述说着震惊、愤怒、怀疑和质问。
我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夹在手指间的香烟掉在了地方。人们对我杀害父亲的原因议论纷纷,媒体也自以为是地做出了各种猜测。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意识在突然地断裂后又慢慢地苏醒过来,我的耳边又想起了父亲肆无忌惮的诅咒。
那是父亲在诅咒母亲。
父亲把他失意的人生归结为母亲的克夫命,把这个家遇到的大小灾难归结为母亲惹的祸,于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连珠炮般从父亲唾液横飞的嘴巴里喷涌而出,犹如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凌迟着母亲的身心。我几度冲出去替母亲打抱不平,但这却激起了父亲更大的怒火,又害母亲增加了一条撺掇子女顶撞父亲的罪名。
这样的场面我早都习以为常了,打我记事起父母就天天吵架,总是从最初的鸡毛蒜皮演变成一场恶毒的人生攻击,而每次吵架的时候父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对母亲又打又骂,还变着法地诅咒母亲。
父亲在暴怒之下还会摔家当。记得有一次父亲抱起电视就要往地上砸,我突然没命地嚎起来,不知父亲是因为我的嚎啕大哭还是因为什么,居然把抱起的电视又下,转身却将旁边的椅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无辜的椅子当场就“夭折”了,可我来不及心疼“夭折”的椅子,只是庆幸电视没有遭殃,毕竟,那台二十英寸的黑白电视承载了我一大半的快乐。
外面又起风了,碎小的沙石裹挟在狂风中不停地敲打着窗户。父亲对母亲的攻击还远远没有结束。父亲的暴戾乖张,让我不由地瑟瑟发抖。这时,一个声音突然跳出来命令我:“杀了他,你就解脱了”,可随即另一个声音又喝住我:“住手,他是你的父亲”。两种声音不停地撕扯着我:一会儿第一种声音获得了胜利,另一会儿,第二种声音又占据了制高点,于是,我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再攥紧······
从小我就害怕他们吵架,更害怕他们离婚。每次吵到闹离婚的时候,我总会伤心得痛哭流涕,觉得天要塌了。幸运的是他们最终没有选择这条路,可不幸的是,他们从未停止过争吵,反而愈演愈烈。
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没有离婚,她总会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苦笑道:“你太小了,不能没有妈妈”,每次听到这话我都会抽抽嗒嗒哭起来,是感激还是感动,说不清楚,只知道妈妈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就更爱她了。
可长大以后,我倒真希望他们能离婚。每次他们吵完架后我都会怂恿母亲和父亲离婚,可母亲却笑我“尽说些没脑子的话”,还说离婚会影响我以后找对象。这次,我没有感激涕零,而是指责她顾虑太多。母亲的软弱和妥协让我对她产生了埋怨,这种埋怨在悄悄地吞噬着我对她的感激和爱。
父亲对母亲没完没了的诅咒像毒针一样穿破耳膜,直戳内心。我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意识开始不断抽离,理智终究跑得无影无踪,于是我便操起桌上的水果刀冲了出去······
母亲彻底惊呆了,像是被电击中般僵在那里。
“哒”,刀子上的一滴血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是我和父亲的彻底了断。
我以为这样就解脱了,可在父亲倒地的那一刻,我突然注意到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那逐渐斑白的头发,那长满老茧的双手,还有从衣物捐赠箱里捡来的外套。我突然又想起儿时父亲陪我玩的举高高,父亲给我包的新书皮,父亲给我做的宽拉面……,我开始不断地想起父亲更多的事情,想起父亲对我的好。我以为我对父亲只有恨,没想到还有深深的不舍,这样的情愫让我感到恐慌和痛苦。
肆虐的狂风破窗而入,吹散了我的幻影,吹乱了我的心绪。突然,楼梯间传来紧急的脚步声,我想应该是警察来了,于是抢先站起身把门打开。在警察给我戴上手铐时,我突然泣不成声,彻底奔溃。
我哭了好久,哭到喘不过气,哭到胸口疼,挣扎了好半天,终于睁开了眼睛:没有手铐,也没有警察,原来是场梦,正当我暗自庆幸的时候,厨房里传来的争吵声又将我推进悲伤中,我急忙戴上耳机,又把音量调至满格,但愿这刺动耳膜的旋律能将一切纷乱阻隔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