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忘不了，外公躺在病床上那绝望又哀伤的眼神，他顾不得自己骨折刚做手术的腿。一看到我就非常激动地说：“玉诶，你姨她……她没了……”，话还没说完，外公就已经满脸泪痕，喉咙哽咽。

外公的话和悲痛的神态让我瞬间明白：小姨去世了！只是这样的突然让我们都难以接受，谁曾想到小姨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她的儿子才三岁啊。

2006年暑假末，我正憧憬着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有一天，表哥骑单车带着外公去镇上办事，在下一个长坡的时候不小心被一辆小货车从边上绊倒，表哥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外公却骨折了，车祸主人当天就将外公送去石城县中医院就诊。一系列检查后，外公被安排住院等待手术。

外公做完手术并住院一个星期后，我开学了，正式步入高中生活，我就读的石城中学离石城中医院只有一里路远，所以，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就会去外公病房待一会然后回去上晚自习。那几天，外公的精神状态都是非常好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骨折了而自怨自艾，而是非常乐观安慰我们没事，并且每次我去看他他都把亲戚朋友送的吃的喝的让我带去学校。

直到我开学后的第五天，小姨去世的噩耗传来，外公一夜未睡，哭了一夜，六十多岁的年龄，一下子憔悴得像是七十岁高龄了！

小姨去世对外公打击很大，外公连小姨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小姨去世的时候，身边都没一个人。直到晚上外婆干完农活回来，发现她不在家，大家才在后山的渠道里找到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生命气息了，大家看到散落在山坡上的畚箕和耙子猜想小姨是发病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水沟的，沟里有水，所以呛到导致窒息的。

对于当时的情景，外婆包括二外公（外公弟弟）他们都不愿意多说。这是一根刺，深深扎在我们心中不愿提起，11年过去了，我总会想起这段往事，小姨走的时候是那么孤独，身边没有亲人。但我也会想，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她终究可以和她夫君相聚了吧，还有她逝去的第一个孩子。

外婆总是说平常小姨从来不去山上拾松针的，那天她出去干农活，家里就小表弟和小表妹和小姨三个人在家里，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小姨那天会自己去山上拾松针，而且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了。我知道外婆愧疚，要是她那天不出去干活或者早点回来，小姨肯定也不会出去吧，只是这样的意外谁能想到，因为平时小姨都不出门的。

小姨发病是常事了，至少自从我去外公家住后，就看到过无数次。2003年，我11岁，小学毕业，也就是那时候奶奶去世了，后来爸妈要外出打工，我和弟弟就都去了外公家，我还有一个妹妹，为躲避计划生育，她从小就在外公家长大。那会弟弟和妹妹都在外公他们村（长溪村）上小学，我已经去镇上上初中，周一周五待学校，周末待外公家。

小姨是外公最小的女儿，关于她有羊癫疯的事情我很小就知道，听外婆说，她在很小的时候，上一年级的时候得了脑膜炎，有次病的非常严重，外公把她送去县人民医院冰了七天七夜才醒来，但是对于小姨如何得羊癫疯，为何没有得到更好的治疗，是否可以完全治好之类的，我都一概不知，也从来不敢多问。但是小姨每次发病时口吐白沫倒地上的样子我却见过很多次，当时的我们年纪小，每次她摔倒我们都不敢前去哪怕扶她一下，总是有点害怕地望着。

小姨因为生病，所以在家里基本上也不让她干活，也不曾出过远门，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基本上都是上学，打工，恋爱结婚。而她的日子就像复读机一样日复一日，一直等到二十六七岁才有人给她介绍说对象，刚开始说了一个镇上的，家里条件一般，但对方知道她的病情之后果断拒绝了。大概过了半年，又有人给她牵线介绍了一个男子，也许是缘分，他后来便成了我的小姨夫。

小姨夫是个非常本分勤快的人，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我家清理牛栏，我妈想把里面的牛粪挑去几里外的田里做农家肥，刚好那天我小姨夫来我们家送他儿子出生沾满喜气的红蛋，他为我们家挑个整整一天的牛粪，我妈就觉得他非常勤快能吃苦，当时，我对小姨夫的印象也是极好的，觉得这人踏实肯干，对小姨也很好。只是这一面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儿子的出生让外公感到了无尽的欣慰，小姨夫家里穷，有一个哥哥，早已入赘他嫂子家，并且也生了四个孩子，还有一个老父亲，喜欢喝酒。外公外婆怕他们家照顾不好小姨母子。所以孩子满月后外公便让小姨带着孩子回到娘家来住，因为当时外婆还要照顾小舅女儿，所以小姨儿子就自己带着睡，悲剧的是，两个月的某一天，小姨晚上睡觉的时候喂奶，乳房压住了她儿子的鼻子嘴巴，小婴儿窒息而死。

大概三四个月后，小姨公公突然去世，没过一个月，小姨夫也去世了，听我妈说是因为他们村里有人办白事，他们父子两去帮忙碰到了坏运气，我爸说是他们家风水不好！然而，具体是怎样，或者真如我爸妈说的那样吗？我也不知，也从没多问过。然而这些事情，对小姨来说，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从她脸上，我们也没看到什么大悲大喜，好像这些离她而去的人从来没来过一样。

小姨父去世后没多久，小姨被查出怀孕了，外公外婆坚决地留下了这个孩子。

外公红着眼说：“这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了，我要帮他们留下来！”

二舅：“生下来，他以后怎么办！谁来养！”

外公：“我养！我一定会把他养大成人！”

外公坚持让小姨生下遗腹子，2003年农历10月29，我的小表弟出生。这一年，我和弟弟都去了外公家生活，我们都是看着表弟长大的，而小姨，混在我们这群孩子当中。也时常和我们嬉笑打骂，因为有了上次教训，外婆也没有再让她带小表弟，只是偶尔让她做些简单的家务，那时候，只要她不发病，世界总是美好的。

表弟长得白白胖胖的，像极了她， 我看不出小姨的喜怒哀乐，她总是坐在水泥走廊上望着远方，好像在想着什么好像也没有，我也看不出小姨对表弟有多少母爱，但是只要表弟委屈了她就会对我们发火，惹到她了她会追着我们打。

时间过得很快，小姨只陪伴了表弟三年就永别人世，三年里，表弟从嗷嗷待乳到走路、会说话仿佛就是一转眼的时间。小姨去世，表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小小的他而言，可能只是少了一个熟悉的人，父亲母亲甚是空白，从此以后，也没人教他叫妈妈，他只有爷爷奶奶。

一切都定格在2006年的秋季，那一年，小姨去世了，二舅在镇上的第一座大楼拔地而起，大舅在镇上也买了一栋四层楼房，所有往事都如风一般请飘飘地散开，关于小姨的点滴也随着岁月埋进土里，只有出院的外公，经常坐在小姨房间静静抹泪。

11年过去，表弟已是一个懂事的初中生，陪伴他的，一直是外公外婆，哦不，他叫他们“爷爷奶奶” ！

今年国庆回家，再次看到表弟，已是一个带着眼镜却透着孤独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