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人与人,还是做一般朋友最好。这种好,是因为真实的感觉里,既顺应了距离产生美,也满足了相知相伴相随,恰恰好,不陌生,也不会因彼此太近而燃烧,相处不累,长情不厌。
孩子们小的时候,寻我说话时,往往会带着一句话:“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嘛……”我要是忙起来,不耐烦她小心灵的诉求,这时候,她是不会假装和隐忍的,直接生气,小嘴巴一噘,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小心灵受伤害真不轻。你听我说,只是人相处时必须的基础,身为父母,在认知上占了些优势,少了耐心去应付,也就自然压制了孩子们更多表达的欲望,当孩子们渐渐大了,不爱和你沟通了,你才发现,和孩子之间,总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而你还不一定知道,你们友谊的小船,是什么时候翻掉的。,
亲子关系尚如此,更何况陌路相逢。
成年人的心思,在人情中经过刀削火燎后,变得极其精致,这种成型的艺术,唯一缺点就是对人藏得极深,外型上又莫名其妙多了羞涩,略带朦胧,能相处下来的朋友,最简单是能听我说,也能听你说。当然,‘说’,也不是简单的事,要对脾胃,要对颜色,说得太不好消化了,也多半说着说着就散了。
关于‘说’,感人莫如沈从文先生和《若墨先生》,他们有一般人达不到的友谊境界。我是羡慕这种关系的,想必只有在精神上高度的契合,所产生的友谊才能让空间不是距离,时间不是距离,生与死,也不是距离。
烟斗,让这位年轻的医生,看起来超越了年龄的严肃,这使好友沈从文先生很为之烦恼,发现唯有同他辩论,才能使他的烟斗离开嘴边,便故意同他辩论些漫无边际的问题,想必有趣的灵魂,从来都是那么可爱的。若墨先生想必也是被此魅惑,才从北京老远跑到青岛,沈先生感叹,难为他的严肃里,也能发生这些活泼的事。
“两人每天早上就来到海边驾驶游艇,黄昏后则在住处附近一条很僻静的槐树夹道去散步,不拘在船中或是夹道中,除了说话时,他的烟斗总仍然保留原来地位。不过由于我处处激他引他,他要说的话似乎就越来越多,烟斗也自然而然离开嘴边常在手上了。这医生青春的风仪,因为他嘴边的烟斗而失去,烟斗离开后,神气即刻就风趣而年青。”
且不论能与朋友黄昏后自然闲适的散步,这本已是件多么幸福愉悦的事,若还能在思想上,由言语间寻到忘我的去处,这更是朋友相处的最高境界。
虽然从后面的辩论中,也能看出二人的某些观点相左,致使辩论总寻不到最终结果,但丝毫不影响友谊。想必真正的朋友,也只有在这近似争吵的辩论中,观点相互拆解,又相辅相成,才能真正了解彼此信仰上的真相。而人与人要做到真正放开心扉,谈何容易?
时间可以验证一切真理,也可验证一切人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真正朋友间的懂,都是能从时间上淡淡走过来的,直到生死相隔,还不能相忘。死去的友谊,死去的爱情,死去的人,死去的事,和那些死去的想象,依然像一群纠缠人的蜂子,使沈从文先生理想主义者的情怀,每每想起,也为此无比惆怅。
我人生里也有这样一群淡淡的朋友,可以称发小,也可以当知己,同一个村,十二个年龄上下相差只五岁的女孩子,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打工。我们相处时的棱角和刺,早在小时候一起玩泥巴时就彼此磨光了。
谈起我们的友谊,最可证明此事的,是芳芳和英子俩个厚脸皮。
也不知那晚上为了什么事由,两个一句话没说好,由小吵变大吵,“八婆”,“瘟鬼”等对彼此赞不绝口,各种诅咒发誓要断绝来往,再和对方说一句话就要撞树撞车什么的。吓得边上围观的众姐妹心惊胆战,这俩货都不是省油的灯,对自己狠起来,绝不手软。姐妹们于是左右各种劝,口水讲干,到夜深了那俩还是怒目相对,最后各自甩头而去。围观的姐妹为此担心的一夜未眠,直呼这次闹大了,友谊的小船这次彻底翻了,都在半梦半醒中琢磨着要怎样才能让她们和解。
第二天一早,英子很早就打电话给几个姐妹:“八婆们,还不赶紧过来,害我等。”于是,众人又想起约好今天逛街的,几个人路上想着,那俩货还能见面吗?等大家到集合地点一看,全都大跌眼镜,只见英子搂着芳芳的腰,一脸娇宠,正在那左亲亲,右抱抱,像得了健忘症一样,啥事儿也没有,只一起翻着白眼埋怨她们磨叽,气得众人上去一顿拳头,恨不得揍死得了。
现在姐妹们都已为人妇,为人母,再也不能像青年时一样放纵玩笑。逢年过节聚一起,都带着跟班。平日里,偶尔也会疏于联系,但依然满满挂念着,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天赐于我们的缘,再也不是简单的友谊,我们会维之到老,像真正的亲情一样,隆重地安置在心间。
只要她们回来,我们也可很巴适的散步于山水间,享受友情的浪漫,平凡人的友谊,不能达到如沈从文和若墨先生之间,那思想境界上一致的高度,但她们也绝对满足于人生任何困境中‘你听我说’的实在,而我们还可以为彼此做得更多些。
随着年龄增长,生命里最终能存活下来的友谊,或多或少,都只在于自己能不能珍惜。任何感情,想必最终都会殊途同归,顺其自然,不必想太复杂,相处舒服些的就在心间留下。也不必等到我们老得走不动了,不能伪装了,才来真性情中去释放自己。真正友谊,该于沉默中相知,于自在中来往,于思念中,长存。
唐·韩语: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譬如亲骨肉,宁免相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