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洛阳城门那一刻,冯忱拼却最后的气力,没回头去看背后疮痍的河山。
继往事,开来者。
这么多年,都好似只是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梦,想来皆因那时并未识得天高地阔,痴人说梦罢了。
可是那时候热忱的心,又哪里是说笑?曾经许诺倾其一生的愿望,终于要认输了吗。
冯忱曾经有那么一刻以为他可以挽回国破之耻,只是忽然之间被皇帝的笑语盈盈击打的支离破碎。
那个本该肩负天下苍生千万条性命的人,温温柔抛出一句“胡闹”,便有言官进言请愿撰写求和书。外族的金戈铁马本不该踏入的河川,就因为这些人的懦弱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百姓几十年故国水土养大的身躯,卑贱得还不如蝼蚁。
他心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上不可见青天,下不可见黄土,剩了一派孤冷的迷茫。
天下之大。
冯忱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想起太师在金銮殿前跪了七天七夜,终于等到怕他饿死端着食盒出了殿门的福公公时撕扯出来的话:
皇上!国破之后,何处为家!
太师喊完,估摸着皇上应是听到了,回头看了看雄阔的皇城,舒了一口气,尔后触柱而亡。
八十岁的三朝元老,先朝时被党争祸害得亲友失离,如今身前身后全无羁挂,留给门生冯忱的遗书中,自嘲自己恰是最适合做这触犯龙颜的人选。
冯忱心里生出一道无力的悲愤。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皇帝的愚蠢,要让全天下的人一起陪葬?
为什么他的国家消亡了,他的师父也得牺牲?
冯忱想起小时候,他尚且是个孤儿,每日在学堂外偷听。一天被讲师发现,找来伙夫要打他,上街替孙女买糖葫芦的太师将他解救下来带回府,冯忱就此成了一朝太师的徒弟,与太师府的孩子们一起被疼爱。
冯忱在太师面前叫他师父,但却在心底偷偷唤太师“爷爷”。
仿佛叫了这么一声儿,太师府就真成了他的家了。
当太师府祸乱后留在太师身边唯一的老奴执着太师遗书,告诉他太师死讯时,他感觉好像全世界的温暖都被顷刻驱走,只有彻骨的寒冷敲打他脆弱的心。那时候整个世界仿佛只留下“太师死了”四个字,提醒着他的痛彻心扉。
从此往后,他就要在外族的天下里流离了。
行了几十里路,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瞧了那皇城最后一眼。
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