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年以后,宋离踩在地铁黄线上,想起那年春天繁盛的迎春花。
“地铁进站,请注意安全。”
宋离迈了过去。
2
“宋离?”
“我是。”
“XX大学在读?学生证带了吗?”
“在这儿。”
那人又上下打量起宋离,“你想好了?签了字以后就不能改了。”
“嗯,我知道。”
“好,在这里签字。”
宋离的手微微颤抖,她立刻用指甲抠进手心,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被蒙住双眼的宋离在车上闻到了面包的香味。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在心里骂着,安分些。
她旁边的女人一直在哼歌,欢快的曲调。
再旁边的女人在跟前排吃面包的男人聊天,很熟络的样子。
宋离往没有人的一侧挪了挪,露出一丝空隙。
这空隙立即被哼着歌的身躯填满。
宋离从来没见过人均密度这么小的房间。
二、三十平的屋子里住着十五个女人。加上今天新来的三个,是十八个。
带她们来的男人指了指宋离,“这个是下铺。”
管事的女人看了看宋离,“大学生吧?”。
宋离接收着满屋十七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目光,突然很想尖叫之后跑出去,跑回娘胎里去。
“嗯。”
“以后每天吃住在这里,倾注成功之前每天有40块钱生活费。白天可以看电视,但没有网络。非特殊原因不能出门,出门的话晚上十点半之前必须回来,否则扣生活费。明白了吗?”
宋离点点头,之前哼歌的女人嚷着,原来真有这么好的事。
宋离借了电话打回家,听见母亲说弟弟期末考了全校第三名。
“这个孩子像你一样争气,小离。”
她打断她,“这段时间应该都不能联系了,每个月有生活费,我会寄回去一部分。”
“好,好,那就好。”
宋离挂上电话,饥肠辘辘。
3
宋离首次倾注就成功了。一屋子的女人用复杂的眼神看她。
管事的女人一面感叹着宋离命真好,一面将她送了出去。
这次是条件不错的单间,独立卫浴,生活费也涨了许多。
“客户想见见你。”那天送她来的男人又把她接上车。
车开了很久,她蒙在黑布后的双眼昏昏欲睡。
然后宋离真的睡着了。
她是被光线晃醒的。
布条被解下,她感受到温热的肌肤摩擦过耳朵。
很好闻的古龙水。
“宋离?”
宋离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微微眯着。
但她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她从未忘记过的声音。
来不及适应光线,宋离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
阳光强烈,眼睛分泌出液体自我保护。
“宋离……真的是你。”男人发出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她沉默地拿回布条,慢慢系在脑后,打结的手指颤抖着,怎么也弄不好。
最后她给自己打了个死结。
“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先生。”她说。
后来宋离经常会收到客户送来的东西。
各类保健品、软垫、音响、CD、小玩具,还有很多书。
宋离翻着那些书,拿起《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我想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念着这句诗的声音,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念着这句诗的眼神,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念着这句诗的时光。
居然是那样的重逢,她想掩饰都完全不能够。
三个月后,宋离的肚子开始显形,好在害喜并不严重。
她扒开一个橘子。清新的水果香气,有点像那人的古龙水。
吃了一瓣,她准备扒开第二个橘子。
“客户想看看你,但不能来这里,约好在附近的宾馆见面。”接送她的人又来通知。
她抿了抿唇,说好的。
然后她开始扒第三个橘子。
八个月后,宋离已经无法独立行走,躺着都觉得累。
她随手拿起鸡汤喝了两口,放下瓷碗,宋离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抚摸。
这是他的孩子,不知道眉眼会有几分像他。
“会不会有几分像我呢。”
宋离自言自语。
4
孩子的眉眼她根本没看到。
上手术台、打麻醉,她只听到一声啼哭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黄昏。
她接到电话,得知钱已经如数打到母亲的卡里。
“真是辛苦你了,小离。”母亲的声音里满是谄媚。
她挂掉了电话。
“我想看看孩子。”
“他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唐解辞望着宋离坚定的眼神,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你早些睡,我明天中午带孩子过来。”
宋离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他耳朵说,“你可别骗我。”
唐解辞吻她的眼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离放开手,“那我等你过来。”
唐解辞又吻她的眼睛,“好。”
孩子的眉眼很像他,长大后应该会像父亲一样俊美。
“你看他这笑,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唐解辞笑,“你们都这么说,我怎么没看……出来……”
气氛忽然凝固。
宋离知道他太太是他公司董事长的千金,他不可能离开她。
“是吗?你太太也这么说啊。”
“嗯……是啊。”唐解辞努力隐藏着语气中的尴尬。
“这孩子我能常常见到吗?”宋离抬起头问他。
“我……我尽量吧,有机会的话就带他过来。”他整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宋离抱住他说,“爱你。”
5
这一天终于来了。
宋离看着门外年轻漂亮的女人,点头问候,“唐太太。”
那女人见她这样波澜不惊,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你好,宋小姐。”
这微笑在她看到屋里的婴儿后再没出现过。
唐太太气得牙齿打颤,尖利的指甲狠狠指着宋离,“你……你们……”
“我们很好,我们一家三口。”
“啪!”宋离捂住脸颊,眼前一阵眩晕。
是他说妻子要和朋友去旅行几天,这期间孩子可以一直在她身边。
她原本以为她可以有几天完整的家了。
原来都是她以为。
宋离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盯住那个女人。
“一家三口?你疯了?”
“我和他相爱,况且孩子原本就是我的。”
“你说什么疯话?这孩子体内流着我和解辞的血,你不过是一个容器而已。”
“我十月怀胎生下他,我才是他的母亲。你平白得到一个孩子,不过将他当宠物而已,怎么会珍惜他?”
“那用不着你来管,你经历这十个月痛苦后赚到的钱,是你一辈子也挣不到的。你付出十个月,得到钱;我付出钱,得到孩子。”
宋离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她想冲那个女人喊,她没有卖掉自己的孩子。
可她开不了口。
“以后,他不会再过来了。”唐太太抱起孩子,踩着双红色的高跟鞋,蹬蹬蹬转身离开。
6
多年以后,宋离踩在地铁黄线上,想起那年春天繁盛的迎春花。
再没看见过那么好看的迎春花。
“我想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我们这里没有樱桃树,不过我可以对你做春天对迎春花做的事。”
宋离看着地上黄色的线,那里仿佛长出一株迎春花。
真美。
她迈了过去。